《金鳞开》第7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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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心术权谋交给儿子,儿子会怎么看待父亲?
再退一步来说,即便父子相惜,儿子不会因此觉得父亲是个虚伪、残酷的人,但作为父亲。真的愿意看到儿子成为一个虚伪残酷,利益至上的人么?
孟子曾经指责宋钘一方面提倡薄葬。一方面又厚葬自己的母亲,说这是小人行径,实际上这却是人之常情。人人都有自己愿意为之付出的事物,但当这种付出延续到至亲身上的时候,却会犹豫。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实际上己所欲。也不该轻易加诸他人身上,这才是一个成熟人格所应该做的。
所以朱慈烺至今没有将自己的日记拿出来过,更没有让几个儿子过早认识到世道艰辛。
“我终于知道太祖高皇帝掷荆条的心情了。”朱慈烺感叹一声。
懿文太子朱标曾进谏朱元璋,请父皇不要滥杀功臣。朱元璋将荆条扔在地上,让朱标去拣。朱标畏缩不敢——当然。未必是怕荆条扎手,也可能是不敢进一步忤逆父亲。于是朱元璋说了一句十分经典的话:“你怕扎手,我就帮你把刺拔了,你还有什么好废话的?”
朱慈烺现在深刻感觉到了太祖高皇帝的无奈,作为父亲的牺牲付出,总是被有了自己主见的孩子所无视,甚至觉得做得不够妥当,不够漂亮。他又回想起当年看过的一篇朱自清的散文,名字已经淡忘了,其中有一句话却如同搅水带起的泥沙,浮现在脑中:
“……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
——前世今生,我恐怕都有些聪明过分。
朱慈烺脑中同时浮现出两位父亲的身影,陷入沉思之中。
“可怜天下父母心,当了父母才能知道这句话中有多少血泪啊。”郭静中呵呵笑道,颇有些让人觉得是幸灾乐祸。
“以智慧来论,我该如何处置呢?”朱慈烺问道。
“以出家人来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死后岂管他洪水滔天?”郭静中笑道。
朱慈烺摇了摇头:“这等智慧不是我能接受的。请次一等。”
“父母生人,天地成之,俊美固然是我儿,痴愚难道就不是我儿了?且容下他吧。”郭静中收敛了笑意。
朱慈烺颇有些痛苦。要包容儿子走上崇祯的老路,在他看来非但是放弃儿子,更是放弃了自己一身的努力和成果。现实主义者最大的悲剧就在于一旦他的现实被打破,他便再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还请再次一等。”朱慈烺道。
郭静中迟疑了很久,终于道:“陛下刚才自己也说了,行荆条故事吧。”
朱慈烺恍惚间有些畏惧。
太祖高皇帝拔光了荆条上的刺,也导致明廷失去了许多猛将,最终被成祖朱棣顺利推倒,取代帝系。可以说奉天靖难的根子是太祖高皇帝埋下的,谁让他从最初就将其他人视作了皇位的威胁者呢,这种心态怎么可能不传染给建文帝?
“不。”朱慈烺还是摇了摇头:“大明如今只是安定,尚未巩固。如果再有一次奉天靖难,突厥、交趾、日本、朝鲜等地,或许还要生出变故。”
“那陛下……”
“我还是回去想想吧,先看看再说。”朱慈烺苦笑道:“当年我也是对太子太上心,一心想将他培养成自己心目中的人物,却没想到他自己的心思活动起来也不可小觑。”
“心猿意马,非有大智慧是不能约束的。”郭静中笑道。
朱慈烺长叹一声,只能承认自己的确缺乏智慧。
……
“田先生,请等等。”
在朱慈烺独自前往白云观访道的时候,朱和圭一如平素耐心地上完了早上的课程。这一节正是物理课,任课教师就是火车上见过的那位田教授。朱和圭站起身,即便身为皇太子,也不敢对先生有丝毫不敬。
田爽停下脚步,有些意外。
他是崇祯十七年的进士,从小接受的是传统教育。随驾到了山东之后,进士授官甚严,他就在技工学院半工半读,也算接受了新学教育。在寻常学校,学生在课后请教问题并不罕见,然而在宗学,这样的学生并不多。他能感觉得到,这些宗室勋戚子弟对先生更加畏惧。
“殿下。”田爽应道。
“田先生,我想请教一些课外的问题。”朱和圭走到田爽身边,问道:“不知先生可有时间?”
“殿下但说无妨。”田爽当然不会将皇太子拒之千里。
“田先生请。”朱和圭模仿着父皇的动作和神态,请田爽去教室外的花园里。其他原本要去花园玩的同学,见状纷纷避开,颇为懂事。
田爽只觉得皇太子稚嫩之中果然有今上的影子,不禁莞尔,随他出去了。
“田先生,”朱和圭走到外面,嗅着花草的香气,“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通。”
田爽有些意外,以为自己课堂上有没说清楚的地方,紧张道:“殿下尽管说来,微臣定当尽力开解。”
“物理化学之术,皆是格物之学,但如何致良知呢?”朱和圭道。
田爽瞬间被雷翻了。
“殿下,”田爽舔了舔嘴唇,“儒生有两种。一种是追求学问,明心见性,体悟圣道的大儒;一种是以四书五经为敲门砖,货与帝王家的小儒。微臣不幸,正是后者。”
朱和圭更加迷惑了:“但先生不也是在做学问么?不也是在格物么?难道不是为了致于良知,止于至善?”
田爽吸了口气,道:“殿下,微臣试言之。”他顿了顿,方才道:“圣上将天下应用之学分成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两类。在此之上呢,则有哲学——先哲贤者之学。哲学当以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为基石,然后探寻良知至善。微臣做的是自然科学的学问,拘泥资质,还不足以精研哲学。”
田爽原本以为自己会让皇太子失望,但做人总不能忽悠孩子,尤其是将来要当皇帝的孩子。
谁知朱和圭听了却是满眼放光,语带激动,喃喃道:“是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田爽吓得冷汗都留了下来:我到底说了什么?让这位小爷竟然像是着了魔一般。
朱和圭却不知道田爽心中的忐忑,深深一躬到底,道:“先生一席话,顿时让我如醍醐灌顶,心中疑云顿消,多谢先生指点!”
“殿下……言重了……”田爽连忙回礼,这回却轮到他迷茫了。(未完待续。。)
七三四 白云苍狗(大结局)
无论是朱慈烺拜访郭真人,还是朱和圭与田爽先生的花园对答,都像是湍急河流中涌动的泥沙,被深深掩埋在水浪之下。甚至连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理起了何等变化,人生的路途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
然而真正的影响仍旧存在,朱和圭开始在自然科学上下功夫,同时自学了法律和佛、道经典。朱慈烺则收敛起对儿子的干涉之心,开始静静地观察儿子的变化。他知道长子正在青春期,这个阶段正是逆反和自我充斥每个念头的时候,当年自己正是在这个年龄上坚定了要成为一个有钱人。
为了悖逆自己那位清高得近乎孤傲的中学教师父亲。
是的,前世的父亲是个受人尊敬的语文老师,有古君子的风范,十分希望儿子能够在文学和史学上有所建树,完成自己的学术之梦,可儿子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赚钱机器的道路。这让父子关系直到前世的终结都没有改善。
……
“其实我还是很爱父亲大人的。”朱慈烺双目含泪,仰着头,不让泪水流淌下来。
坐在皇帝对面的是一个面无胡须的老年宦官。尽管他静静坐着,但仍旧不能掩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兵戈气息。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不再是军旅中人,而是一名大学教授——经世大学心理学教授。
他叫陈崇,曾经佩戴少将军衔的西南集团军训导官。
作为帝国心理学的鼻祖,朱慈烺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他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研究、思考,并进行心理学实验。而训导部为了更好地掌握人心,培养出大批忠于皇帝,忠于帝国的战士,同时解决一些战士的心理问题。在心理学领域的投入极大,沿着皇帝陛下指出的路,在这数十年间已经摸索到了一条精神分析的门径。
只是真正愿意接受心理治疗或者辅导的人实在太少,或许皇帝陛下是少数几人之一。
也或许未必。
陈崇知道皇帝陛下选定他来作为自己的心理治疗师是因为他的“忠诚”,而非“专业”。在心理学系的几位教授中,恐怕他的学术背景是最弱的。因为他只研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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