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第653章


翟哲靠在最大的主帐南门口纳凉;他手中拿着一柄芭蕉扇摇晃;哪里像正在指挥事关国运的大战;倒像个无所事事的大官人。
陈虎威老远看见;快步越过鲍广朝大帐奔跑过来;守在翟哲身边的方进看见他的来势;上前一步伸手右手刚要拦住;便见陈虎威顺势跪地叩首:“参见王爷”
翟哲放下蒲扇;端详了片刻;说:“陈虎威;你发福了”
陈虎威跪在地上往前挪动靠近几步:“末将虽然胖了点;但还能持刀跟着王爷杀敌”他咧开白牙笑;看上去有些森然。
“你还敢拔刀像当年那样直面清虏吗?”
“有何不敢”陈虎威眉头扬起;“末将这两年在宁绍浑身都像是上了锈;一直在等着王爷的召唤。”
“王爷;末将以为;攻淮河不如攻京师……”
“陈虎威”翟哲一声厉喝。
陈虎威的话语戛然而止。
翟哲的声音又柔和下来:“你就在守在淮河;只要能切断淮河水路;就算你立下大功。”
“遵命”陈虎威回答的于脆。
这几年;陈虎威在浙东名为防倭;实为防郑芝龙。据海商司和浙江巡抚衙门送来的呈文;浙海往倭国的航线中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海战近百起;有时候是十几艘操着闽粤口音的海盗船。陈虎威初到浙东;常常亲自上阵;千里追击;有一次竟然追到福州附近的海域;击灭了一股海盗。
翟哲心里明白;郑芝龙最终臣服;功劳也不仅仅是马士英的。没有陈虎威的悍勇;郑氏水师岂会低头。
翟哲的视线在陈虎威脸上打转;陈虎威咧着嘴朝摄政王笑;不畏惧也不心虚;还像当年追随翟哲从杭州水门中潜入城内血战的悍匪。
“罢了等打完这一仗;念你立下的功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翟哲于心不忍。
老天爷才知道陈虎威这些年在浙海吃掉了多少海商。有哪家海商出海敢不给陈总兵送一份重礼?死在大海浪涛里的人送不回来证据;但海商口口相传的“陈阎王“恶名绝不是空穴来风。
翟哲拿着蒲扇点向陈虎威;一字一句道:“记住;我要你封锁淮安附近的淮河;不让物资进入城内;也不让城内的兵马退往徐州”
“王爷放心”陈虎威拍着胸脯;“交给末将的军令绝不会出差错”
几里外的炮声和铳声如暴雨般突然传来。
“逢将军正在杀鞑子呢”他兴奋的咧嘴;像闻到鲜血的鲨鱼。
翟哲道:“五六日后;施福的水师将从海路北上;你把附近的渔船和盗匪都清理于净;不要走漏了消息。“
陈虎威的笑容收起来;“施……;施福?”
翟哲面沉如水。
“不错”
“他要去哪里?”陈虎威的表情僵硬。
翟哲没有回答。
“你回去早作准备吧”
方进一直肌肉紧张的手臂稍稍松弛;陈虎威很容易让他想起草原上的饿狼。
陈虎威起身告退。
陈虎威的功劳够大了;水师中无人能压得住他。如果他是个遵纪守法知进退的人;翟哲不介意命他北上。如果他不惹那么多事情;早该升将军了。
但他就是陈虎威;从未改过悍匪风格的陈虎威。
施福庞大的舰队北上;孟康率三千步卒随行。
明廷在江南彻底空虚。
这是决定国运的一战;相信有许多贼心不死的人躲在暗处摩拳擦掌;但只要北伐之战没有尘埃落定;就没有人敢跳出来。
顾三麻子和施琅在先锋船队主舰上;其他的木船都是跟着他们行驶。
虽然他们祈求了;争取了;但当摄政王的密令真传到崇明岛时;他们还是难以置信。从水师战船启程起;施琅在战船上就没有安稳过;年轻人躁动不安;尖刀的刃口磨的寒气逼人。
顾三麻子像个絮叨的老太太:“施琅;此次北上;海战无碍;但可不仅仅是海战”絮叨的人;一般都不够心狠;也不够心黑。
施琅发狠道:“顾叔;一路上;您都说了几十遍了;我施琅要有负摄政王之托;就战死在登州”
“嘿嘿;我没想到;王爷没把北上的军令交给陈虎威;真是交给施总兵了”顾三麻子冒着脑袋;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事情已经成了;他也没白收施福的银子。具体的内幕如何;他没那个心情再去探究。
施琅的黑脸涨的通红:“陈总兵虽勇;末将也不差;陈总兵能做到的;末将也能做到”
相处了几个月;顾三麻子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
施琅一直不忘半个月前觐见摄政王时自己的冲动请命;他以为摄政王能把北伐之战交给施家;多少有他表现的功劳在里。
“北伐结束后;末将决定不回福建了;末将要继续从海上攻打辽东”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顾三麻子感慨。
一百多艘水师战船从崇明岛出发;沿远洋航线往北行驶;一路风平浪静。五日后到达山东海域;一路没见到一艘渔船;也没见到一处海盗。
施福和孟康在中军主舰上;方便商议登陆后的作战计划。
明军计划先取登州;再取济南;择机切断运河水路。
天色快黑后;海上突然起风;大船随着波浪摇晃。幸亏船上都是远航过的老水手;孟康部下也曾在船上训练过;没有产生太多的不适。
施福忧心忡忡;他伸出手掌放在半空中;仿佛想抓住大风扭动的线条。
“今天晚上可能要下雨呢”
孟康瓮声瓮气的回答:“别说下雨;就是下冰雹也耽误不得;我们在海上多停留一天;风险就会增加一分。”
施福缩回手;默默的点头。
孟康的意思是被清虏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很危险。施福久在海上行走;深知大海之危深不可测;几万人在海上飘着;别一不小心全给海龙王收去了;那才叫赔个血本无归。
施福初与朝廷官兵协同作战;对孟康很尊重;问:“现在就靠近登州港吗?”
孟康不屑道:“你我加起来近两万人;登州守军只有一千人;不尽快取下登州更待何时?”
施福朝身后的亲兵小声说了几句话;号令兵在高高的桅杆上打起旗语。如果是深夜;他们便以号灯互通消息。
水手们转动船帆;大船在大风中加速行驶速度。兵丁们扛着鸟铳站在船舷两侧;默默看着翻腾的海水。
木船颠簸突然变大;孟康不得不用双手扶住船头维持身体平衡。
施福大声呼喊:“孟总兵;您可去船舱里歇着;等靠岸后;我再来叫你”
海水永不停歇的涌动;仿佛下面藏了一头未知的怪兽;孟康看了片刻;觉得头有些晕;不在逞强;扶着绳子进入船舱。
进入船舱;孟康命亲兵把自己那面巨大的盾牌和小斧头拿出来。那盾牌是他在浙东找匠人用精钢新打制的;放在身前能挡住半个身体。
“登州;我来了”
第717章 海路(五)
骑兵觉着零星的火把返回城内;来自蒙古的骑手发出古怪的声音。
蒙八旗有来自蒙古各个部落的蒙古人;其中漠东人最多;时隔两个月;他们都听说了部落在草原大战输给察哈尔的消息。
他们担心家里的亲人;他们想念草原的牧群;但这是战争啊
“我们要走了”多尔衮满目悲哀。
“啊……”济尔哈朗吞了一口吐沫;他不明白多尔衮的意思。
“我们要走了”多尔衮不断的重复。从他见到明军水师出现在淮河入海口;脑中就升起了这个念头。
“也许;你们是对的;塞内终究是汉人的地方;现在他们要回来了”
他不是对济尔哈朗说;他是在心里对北京城的那些人说。
多尔衮很少、很少显露过颓态;至少济尔哈朗从未见过。这几天大清的骑兵在战场表现不错;俨然与明军斗了个旗鼓相当;为何摄政王心生退意?他不理解。
“今夜子时;大军渡过淮河北上;传令命凤阳府守军带走所有财物;退到黄河以北。”、
经过两天的思考;多尔衮已经下定了决心。
“王爷”济尔哈朗惊呼。
多尔衮指向东边一片闪烁的灯火:“看不到吗;他们的水师来了;我在担心山东、担心京师啊”
这一步步的后撤;从扬州道淮安;沿途丢下了无数大清勇士的尸首;鳌拜在淮扬损失了五千女真人。
五千女真人啊多尔衮恨不得把鳌拜从坟墓里拉出来;再狠狠的往他心脏里插一刀。无论两黄旗还是两白旗;都是大清的勇士
今夜空中只有一根银钩般的下弦月;十步之外只见黑乎乎的一片。激战了一整个白天;明军士卒很疲倦。
亥时左右;城外的大营就安静下来;蒙古人的斥候在城外活动;防止明军深夜偷袭。他们有充足的理由隔离明军的斥候;而且;在黑夜中暗斗;不使用火器的蒙古人占据明显的优势。
上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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