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谋生亦谋爱》第9章


奏。现在,男女双方交换场地,她耐心地等待钱谦益采取主动。钱钟书说老年人的爱情,如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救,这在钱谦益身上得到体现。他从杭州归来,她却未如约而至,他急得四处托人说项,其中包括柳如是的蓝颜知己汪然明。汪然明乃徽州巨商,身家不凡,有画舫若干,大者名“不系园”“随喜庵”,小者名“团瓢”“观叶”“雨丝风片”……只免费借给四类人:名流、高僧、美人、知己,由此可知主人既大方又风雅,有黄衫豪客的名声。他跟柳如是的关系,该归入第四种感情,比友情多一点,比爱情少一点。比如说吧,柳如是给他写信都自称弟,而他却不无轻浮地称柳如是为“美人”,跟现如今的某些才子似的,见个女的就要耍贫嘴臭来劲,面对异性好友也刹不住闸。除了这一点,他基本上是个正经人,这几年为柳如是的终身大事没少操过心,现在看到有这么一个好结果,自然乐于成全。于是,就在大伙儿的“帮助”下,柳如是允下这桩姻缘,数年奔波,算是落了停。崇祯十四年夏天,钱谦益在原配健在的情况下,以“匹嫡”也就是大老婆之礼迎娶柳如是。老爷子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纳妾是私人行为,停妻再娶则关乎社会风气,这就跟包二奶最多“双开”,重婚却有可能进监狱是一个道理,别说当时的人受不了,连我也觉得过分,你让大奶以后还怎么做人?明摆着欺负人家是弱势。这一事件给社会造成相当恶劣的影响,愤青愤老哗然攻讨,极端点的还朝船上吐口水扔砖头,致使花船满载而归,钱谦益毫不为意,“买回世上千金笑,送尽平生百岁忧”,他娶回了最优秀的女人,得意还来不及呢。而柳如是这些年来东奔西走,风尘憔悴,终于得到明媒正娶之待遇,胸中一口恶气吁出,那些跳着脚拼命瞧不起她的人,该干嘛干嘛去吧。
老夫少妻共同的追求(1)
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故事里总是这么说。钱柳二人的确没有不幸福的理由,精神世界能够共鸣,物质生活有所附丽,那些日子,他们“煮沉水,斗旗枪,写青山,临墨妙,考异订讹,间以调谑”,如李清照与赵明诚,要将人生这样优雅地、细水长流地消磨掉。但是,钱柳到底不是李赵。钱谦益探花出身,抱负非浅,否则也不会被人视为一号政敌予以暗算;柳如是跟他正相反,她出身低卑,备受践踏,更想跳起来,够到一个崇高的东西,刷新她屈辱的过往。两个起点不同的人,在一个点上相遇,这个点就是,热衷进取,有所作为。钱谦益不同于少年人的热衷,他能迂回,有韧性,不大在意清洁程度。这也是混迹江湖多年使然。他世家出身,家学渊源,五六岁时跟大人看戏,见主人公袍笏登场,就有大丈夫当如是之想。出道之后却很不顺,那年他考上了状元,碰上暗箱操作,只混了个探花;万历朝他跟阉党斗争,落了下风;崇祯登基总该峰回路转了吧,又因跟周延儒、温体仁争入阁为大学士失败,被革职送回老家。崇祯十年,他的一张姓老乡一纸诉状递到京城,列举他有强奸民女强占民宅等各项罪行五十八条,将他送进了刑部大牢,要不是他花了银子,走了门路,查出此案背后有他的老对头温张二位操纵,就要断送老头皮了,就这么着,还是削籍而归。尽管仕途蹭蹬,但中国文人还有另一条积蓄政治资本的途径——养望。谢安当年东山高卧,看上去啥也没干,却养出了“谢安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的名望,钱谦益在虞山半野堂待着,但凭着学问见识加上政治老本,亦养出了清流领袖的声威,这声威名望犹如虚拟货币,只等机会来到,即可兑换成沉甸甸的真金白银。他的机会在南明弘光朝出现。崇祯吊死之后,太子下落不明,急需拥戴新主,各路英雄皆知这等于原始股发放,一旦下对注绝对一本万利。韬光养晦那么多年的钱谦益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他投资的新主是潞王,与投资福王的马士英唱起了对台戏。不久福王胜出,他难免心中忐忑,政治投机失败的人向来死得难看,一开始可能只是为了保命,他对马士英大加奉承,马士英看中了他的清流领袖的身份,尽释前嫌,引荐他为兵部侍郎。俩人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共谋一件大事,帮助这个利益集团里的阮大铖咸鱼翻身。这厮当年妄图做政治蝙蝠,败露后弄得灰头土脸的,那帮复社少年还不放过,又是调戏,又是讨伐,大有痛打落水狗的劲头。钱谦益帮阮大铖漂白,他本人则冀图马阮二人帮他进入内阁,三个人一拍即合打得火热,被众人侧目,留下段子若干。《南明野史》里说,“谦益以弥缝大铖得进用,乃出其妾柳氏为阮奉酒。阮赠一珠冠,值千金。谦命柳姬谢,且移席近阮。闻者绝倒。”闻者做“绝倒“状,是对钱谦益靠近阮大铖的极端鄙视,他们以为他应该刚正不阿清坚决绝,实在是对钱缺乏了解。事实上,钱不但是一个“热衷”的人,还是一目的主义者,也就是说,他在乎结果胜过过程,只要最终能成就大事,眼下身段难看一些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知道该怎样评价钱的这一指导思想,听上去似与不择手段相同,但是,历史上,很多了不起的人物都如此这般做了,比如说抗倭名将戚继光,他靠巴结张居正摆脱了当地官员的制肘,取得了成功的保障。但话又说来,这种肯迂回、有韧性一旦发展得过了头,就近似怯懦。1645年5月,清军渡江,南京陷落,福王逃跑后被俘,忻城伯赵之龙、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等三十一人以城迎降。我不愿意轻易谴责钱谦益,尽管这种立论最为简单和安全,但是,让我们拟想当时的情形,覆亡前夜,兵临城下,月光明亮得好似一个阴谋,作为必须作出抉择的朝廷重臣,他的心思一定复杂得多。
老夫少妻共同的追求(2)
对于死亡,当然是恐惧的,不但恐惧自己的死,还恐惧于这城市里成千上万的人一道死去。己身一死,也许还能换个杀身成仁的名声,但那些无辜的籍籍无名的人,凭什么让他们做这荣誉的殉葬?也许有人会鄙夷我这猜想乃妇人之仁,但在南京覆亡之后,钱谦益给苏州等四郡长官的信中,的确提出,如今“大势已去,杀运方兴”,“为保全百姓之计,不如举郡以降”。不过,要是他完全从百姓角度出发选择投降,等到百姓保全,他大可以蹈死殉国,成就气节名声,可是,死真的那么容易吗?我们把一个“死”字吐得如此轻快,是因为它遥远,真到了眼前,就会发现,主动迈进那无边的虚空,何等困难。再有,就算死了又怎样?清军的脚步继续进发,大清王朝在北京俨然有序,他的死,最多换来几声叹息,而这叹息与活下去的本能比起来,是多么轻飘无力。那么,他也可以非暴力不合作啊,当时很多文人选择了隐居,那个念叨着“砍头怕痛,锄头怕重”的张岱,还没当过明朝的官呢,都躲到山里写他的“梦忆”“梦寻”去了。到这里,我们已经无法为钱谦益辩护。当然了,钱树大招风,跑掉怕没有张岱那么容易,但究其根本原因,怯懦肯妥协之外,也是他的“热衷”使然。从他五六岁时羡慕戏中人袍笏登场开始,他就再也摆脱不了功名的诱惑。
风尘知己之爱(1)
钱柳两人终于走到一个岔道口。没错,柳如是也是一进取之人,但她的进取之道乃是人所共知的大道,忠贞节义,死而后已,她随时准备为理想奉献出生命,她认为,这样的死,重于泰山,值!她劝钱谦益和她一同自杀殉国,钱“谢不能”,她“奋身欲沉池水中,持之不得入”。似乎可以这样说,柳如是不惧“死”,钱谦益更在乎“生”,柳如是是一元的往而不返,钱谦益是多元的再三低回。两人有这差别还得从出身上看——她是女人,身世不明的从良妓女,就算钱家人貌似恭敬地喊她一声“柳夫人”,也掩盖不了她身后的漫天风烟,和她踞傲容颜下,那一无所有的孤寒;而钱谦益持有太多,家世学问,江湖地位,一应俱全,他的天地那么大,退路那么多,怎么舍得随随便便死掉?也许还可以这样总结,她是革命最彻底的无产阶级——哦,她身上真的有革命家的气质,他是唧唧歪歪的地主老爷,按说原本泾渭分明,可是,他爱她的一无所有,爱她因一无所有衍生出的孤寒、狡黠、勇猛、凌厉、果断……她被这样爱着,不可能无动于衷。之后,钱谦益作为清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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