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一辈子去忘记 by 柴静》第26章


柴静:你那时候状态真是不适合演戏吗?
苏瑾:不,那时的基本状态比现在还要好。介于单纯与成熟之间,精神非常丰富。表达力会更强。就像一个人在十八九岁的年华,她可能长得很青涩。但青涩里有一种味道。这种时期一旦过去,就再也无法找回。但也因为这个可以沉静下来看书,看电影。我很晚熟,一直很懵懂。就是这一年,精神上的成长很快。
柴静:你那时候的趣味是什么样的?
苏瑾:我看很多片子。《红》,《白》,《蓝》,《哭泣的游戏》……看得越多,越能分辨出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什么是不够好。有一个朋友,他在绘画,音乐,电影上给我很多影响。他对我说,“你一定会有机会的”。为什么?他没有说,我也就不问。但那种感觉……是很安慰的。
柴静:你那时候能确定自己跟别的演员不一样吗?
苏瑾:对,我已经清楚地知道,我能演好,有这样的能力。虽然那是受挫最多的时期。
柴静: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能力?
苏瑾:要有天然的个性魅力。要比较敏感。有一个小男孩,弹钢琴给一个老太太听。熟练,流畅,又高难度。他很得意地征求意见,老太太说: “所有的音都对,所有的音乐都不对。”再打个比方,你看,你可以从那边走过来,拿个盘子,跟服务员说几句话,再走回来。你可以做到技术和节奏各方面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要做得与众不同,这不是每个演员都能具备的……还有,你不觉得吗?好的演员都有三分诡异。
柴静:你从哪个华人女演员身上能看到这种魅力?
苏瑾:陈冲。《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关锦鹏说她“连声音都会演戏。”啊?……是,我也觉得她不是很像小说里的王娇蕊。她跟那类女子是两回事。
她有极强的直觉,对人性的复杂性有敏锐的好奇心。说话时语速极快,但话语与话语间的静默往往很久。她沉浸于冥想时,双眼格外清澈,可以感受到她无法表达的,有时是十分锋
利的思想。说到有人要她为电视艺术献身时,“Bullshit!”。她像个孩子似的涨红了脸。
苏瑾:区庆春其实是海岩心目中的自己。
柴静:为什么?……那好,不谈太私人的看法。,从读者眼光看呢?
苏瑾:他很离奇。我去过他办公室,坐在他那个大办公桌面前……你可以想像他作为一个老总的生活,接触的人……可是,他写这样纯粹的爱情……你有没有看过《玉观音》?
柴静:看了,我觉得安心比区庆春更接近小市民道德的要求。
苏瑾:区庆春其实是蛮深刻的人物,她很人性,个性更有深度。这种人物不是人见人爱的角色。不可能被完全接受。
柴静:你拍之前意识到这个吗?
苏瑾:没有,那时我对她的看法也很模糊,所以拍戏让人成熟。让你知道有这样一种人存在。她身上人的气息很浓郁。从演戏里得到一些自我满足的喜悦。
柴静:戏里能够释放自己?
苏瑾:没有,皮毛而已。你看张曼玉多么幸运,26岁以后接的都是好戏。
柴静:那你在看书的时候会不会有这样的时候,说“我想演这个角色”?
苏瑾:有,但肯定不是王安忆小说《我爱比尔》里阿三那种,也不是王琦瑶《长恨歌》那种。她们身上的某些东西,是典型的上海女人具有的。
柴静:那你的倾向是什么?
苏瑾:我想演林徽音,不,她不柔美,她有内在的力量。后来我看过《林徽音传》,史料不太丰富。我看她的照片。那女子……让你一看就会非常喜欢。你很难说清她属于哪一类。什么都有一点,长得特别青涩。是莲叶,不是莲花。还有一点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联系……我爸爸是嘉兴人。她祖籍也是嘉兴。
柴静:梁思成说老婆是自己的好,文章是老婆的好。可见真是好。
苏瑾:我觉得那样的女子会有那样的爱情,也会有那样的婚姻。
柴静:网上有人建议你演小龙女呢。
苏瑾:不演,太单一,太闷。
她很喜欢刘若英,爱她几年前一张专辑里的歌,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直白,勇敢,毫无粉饰、另一方面,又有倨傲的自尊心,在感情上“不完全,宁可无”,她是易卜生主义者。个性里都是类似的线条——近于刚烈,却有一种女性到极致的妩媚。
柴静:你怎么理解两性之间的关系?
苏瑾:南方女孩子都有点大女子主义,江南一带,女性当家。这样的两性关系很稳固。因为男女之间一定有人占上风,有人是下风,不可能平等。如果男人为主,感情一定很动荡。他应该在情感上依赖女性才好。
柴静:你骨子有江南女子那样坚硬的内核吗?
苏瑾:我……金庸小说里写大军攻城。守城的有儒,道,佛诸家,我比较接受佛家的态度,“守也是空,不守也是空”。是,曾有一度很虚无。比较悲观。现在入世多了。
柴静:有过看上去很女性化的阶段吗?
苏瑾:有,留很长的头发,穿那些丝的,绸的细腻质地的衣服。现在越穿越粗。恨不得一条粗布裤走天涯。
柴静:我很难想像你跟其他女性……比如说你在金鹰节的后台,等着上台的时候,和其他的女演员聊些什么?
苏瑾:嗯……不是我不想聊,而是她们聊的东西,我插不上嘴。很苦闷的(笑)。做模特那么多年,在后台,从来没有跟别人交谈过。
柴静:你不觉得跟人群很疏离?
苏瑾:其实现代人都很孤独。大多数都是很孤单地生活着。
柴静:幸亏你是演员,雇主是大众。
苏瑾:为什么,我太坦白?
柴静:你注意你日周吗?
苏瑾:你的想法总有一部分人能领会,也总有人觉得不好,没所谓……从另一个角度说,从小被人瞩目的女孩子,不太注视别人。其实人应该学会看别人。尤其是演员。应该体味你身边人的生存状态。知道别人怎么生活。
柴静:有没有觉得个人命运和这个时代的联系?
苏瑾:有,我常想,晚生10年就好了。
柴静:要是你面容平凡会去做什么 ?
苏瑾:老师。比较尊重和欣赏小孩子的那种。不会取笑他们,也不会天天捏人家脸蛋说人家好可爱。
这类经验可以追溯到她的童年。她自小即被人瞩目,除去眉目清秀外,还著名地沉默——小小年纪便这样狷介。用她的话说是无来由的忧郁。
“独生女真的很孤单,你相信吗?”她注视我。
可以想见孤单曾怎样啮咬少年时柔软的心,夙夜匪懈。
今天的她与各色人等交接得体,大笑时十分阔朗。但面容上仍残存那一苣青涩的孤寂气息。
柴静:那时候没有朋友吗?
苏瑾:有一个。她跟我完全不同。是对生活要求很简单的一个人。很热闹的那种。当年……呵,当年她总是对着我手舞足蹈——“今晚会放米老鼠和唐老鸭”。我心里觉得她可爱,但还是斜她一眼,“弱智”。
柴静:漂亮吗?
苏瑾:嗯。也是高高的,瘦瘦的。
柴静:咦,你们俩像亦舒的《流金岁月》。
苏瑾(微微笑):记不记得叶倩文在电影里唱“金光里……”
柴静:她现在呢?
苏瑾:某个城市吧。 (她轻叹)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回过头看,觉得她是对的,应该像她那样生活。
柴静:唉,有一天我们再来拍《流金岁月》,好不好,你来演蒋南孙。
苏瑾:要快点哦。要不然我老了。
我们在时代广场门口告别,苍灰的天,欲雪的天色。满城灯火有如黄金。她挥了一下手车轰轰地向金光闪烁的街心开下去了。
亲爱的小段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小段是在公共汽车上。
她正向窗站着,穿矿黑的棉罩衫、棉白布裤,空脚穿一双球鞋,手扶着窗,皙清的手指,静静地不言不笑。
我还记得那天下着一点雨,街上很干净,叶子饱含着水,绿得黑亮。
又过了很久我们才互相认识。高三分到文科班坐到一起,放了学也在她家K书。小段家有阔大的阳台,她教我看城市天际线的日落,虾红、鲑红、亚麻黄、芒草黄,由粉红而黛绿,或是烈烈如焚的赤金……她学油画,至大理想是美院毕业后去俄罗斯学画。我的前途无可无不可,只磨着她想学自制纸的手艺。她懒,买了大本的日本硬浆纸敷衍我。
奇怪,那么要好,却没有勾过肩、拖过手,连心腹话都留在信里说。信里学着三毛一遍遍地写,“亲爱的朋友”。
高考完了,我们都不担心成绩,结伴去游泳,认识大学生杨格。这人终日一条李维牛仔裤、卡其布棉衬衣拖在外面,两手抄进裤袋百无聊赖的样子。从此三人行。
杨格有辆飞雅特。我跟小段一前一后挤在后座,被带去十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