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煞 作者:叶兆言》第56章


病人,就立刻坚决彻底的隔离。
〃要么是你有机会活下去,要么是大家一起死,〃哈莫斯向鼠疫正蔓延过去的那条街上的居民庄严宣布,他已经获得了当局的特批,这就是,如果人们仍然那么顽固,继续拒绝将患病的亲人送去隔离,医生将不再硬着头皮过问他们的死活,军队也不会再和病人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既然自己不想活了,那就死了拉倒。〃当然,如果愿意合作,而又舍不得将病人送走,也可以采取在家中隔离治疗的办法,但是重要的前题是一旦发现病人,就必须立刻报告。大家必须明白,这条街上目前为止,已经发现十起鼠疫病例,死了七个病人,形势没有任何可以乐观之处,大规模的突然死亡随时都可能发生。
哈莫斯的想象力得到了一次充分发扬,他相信自己的鼓动能力,绝不在浦鲁修教士之下。他充分地以死亡作为威胁,以能够活下去作为钓饵,让那些虽然抱有敌意,但是毕竟怕死的老百姓乖乖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在街的两头,搭起了简易的男女浴室,男男女女像驯服了的鸭子一样,被成群结队地赶进了浴室。刚开始,女人们还不习惯于赤身裸体地挤在一起,然而几天过去,女人们便不再害羞,她们发现了洗澡的乐趣,争先恐后地往浴室里挤,都想早点洗完澡了事。
人们不再拒绝医疗队来把病人拖走,由于这个城市已经死了近两千人,人们的感情开始有些麻木。幸存的愿望终于占了上风,既然死是不可避免的,活着的人便变得越来越理智。哈莫斯不仅要求居民们按照他的提议,每天排着队洗澡,他还要求大家把自己所有的床板的草席,放到开水和漂白水桶里去煮一下。无数的臭虫被消灭了,街道上墙角里积水的坑被填平,所有的粪坑都加了盖子。哈莫斯从居民中挑了十五个领头的,十男五女,全是能说会道乐意站出来说话的人,由他们代替那些只会拉枪栓吆喝的士兵。在未来的一周内,除了原有的三名鼠疫病人死亡之外,只发现了三名新的鼠疫病人,由于隔离和抢救及时,不但未造成想象中的蔓延之势,而且这三名病人似乎也正在恢复之中。几乎与此同时,在不属于哈莫斯照料的另外一条街上,大规模的死亡骇人听闻的发生了,最厉害的一天里,连续有三百人咽了气。
哈莫斯的经验立刻得到推广,很快,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搭起了男女浴室。街上是地方就放着装有漂白水的大木桶,任何人只要一发现有发烧的症状,便主动地送往隔离处,人死了立刻挖坑深埋。虽然人们习惯于打赤脚,可是当人们相信哈莫斯所说的,鼠疫杆菌有可能从他们受了伤的脚部得到感染,一个个老老实实地把鞋穿了起来。哈莫斯第一次感受到了组织起来的中国人的可爱,通过迷信和对死亡的恐惧,哈莫斯找到了有效的控制他们的办法,想象力自始至终帮着他的忙,一名医生的关于如何有效灭菌的谈话对他也有帮助,哈莫斯相信许多宗教仪式一定有它卫生上的根源,当鼠疫在这个绝望了的城市处于僵持徘徊阶段时,他说服了特别医疗小组允许进行一次声势浩大的游行。这次游行被称之为送瘟神运动,瘫痪了的县政当局紧急调来了大量的爆竹,游行的队伍呼着口号,在各自被封锁的小方块里兜着圈子,每所房子里都把点燃了的爆竹僻里啪啦往街上扔。整个街道都充满了硫磺气味,哈莫斯相信,这些弥漫在空气中的烟雾起着杀菌消毒的作用。不过这还不够,哈莫斯让人把发了霉的含毒盐渍和硫磺合制成熏蒸菌类的烟雾剂,发放到各家,在供着神龛的房间,当作香点上,让刺鼻的烟雾一天到晚弥漫在房间里。
惊心动魄的鼠疫的季节终于过去了,哈莫斯因为自己在对付鼠疫的战斗中的卓越表现,深得了梅城中平民百姓的好感。他一度成为这个遭受极大人员伤亡的城市中,最受大家欢迎的外国人。相形之下,同样是和鼠疫作着殊死斗争的浦鲁修教士和医疗人员,就远没有哈莫斯那么露脸出风头。很多干了许多实事的人在事后显得默默无闻,无论是在自己写的文章中,还是别人写的发表在报纸上的报道,哈莫斯的作用都被夸大了。这场空前绝后的灾难,给梅城带来了空前绝后的巨大损失,两名国际红十字会的医生中的一名,在抢救病人时,被一名歇斯底理的病人咬了一口,因此感染上了鼠疫而不治身亡。没人知道这名来自国际红十字会的外国医生究竟是哪一国人,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多大年纪。人们隐约还能记得的,是他在临死前,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把他和那些由于鼠疫而丧失性命的平民百姓,挖一个深坑埋在一起。
哈莫斯成了梅城的荣誉公民,人们都知道他是个有学问的人,正在省城的大学里当着教授。在省城有个差事,人却花大量的时间,居住在梅城,仅仅是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大家感到惊奇了。省城是梅城人心目中的大都市,凡是去过那儿的人士,说起省城来天花乱坠,仿佛是去过了天堂一样。人们看着哈莫斯在固定的时候,沿着鲍恩家的码头,踏上或跳下路过的外国轮船公司的大铁轮,羡慕得不知所措。
〃为什么是洋鬼子,就都有钱呢?〃人们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事实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有过钱的哈莫斯,尽管不断地做着发财梦,还是不间断的写作。他喜欢写作,就像他喜欢骗人一样。第一次世界大战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到这次大战快结束的时候,哈莫斯发现东方的传奇故事,又一次开始能唤起西方人的热情。战争使人们感到疲惫,大家都盼着有些轻松一些的东西来调剂和慰藉受伤的心灵。《中国妓女的生活》在西方获得了预想的成功,虽然汉学家们对这本书的格调低下提出了异议,可是出版商连续一版又一版地印刷了此书,并希望哈莫斯能够立刻着手从事下一步的写作。丰厚的稿酬诱惑着哈莫斯,发财的梦想又使他变得不安分起来。
几乎是在和鼠疫奋战的同时,哈莫斯和出版商签订了一本叫作《忏悔》的回忆录的合同。由于这本回忆录将牵涉到许多不名誉的事情,哈莫斯提出此书最终将用笔名发表。〃这是一本让人名声扫地的书,它的大胆将成为这个世纪里的一件大事,〃哈莫斯在给出版商的信中写道,〃我不能用一个真实的名字来发表它,不仅仅是因为这样将影响到我的声誉,更糟糕的是,将伤害一系列我可能伤害到的人。大胆和真实是我的信念,陈述事实的科学的精确性,始终是我在提笔的时候,不能不想到的老问题,然而——请理解我要求使用化名的真实苦心。〃
《忏悔》的出版,的确在西方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本书被认为是不道德和猥亵的,刚出版,便立刻遭到了查禁。尽管发表时用了笔名,然而此书的真实作者是哈莫斯的消息,仍然不胫而走。熟悉哈莫斯的人相信,这本书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又一次地替人捉刀,就像他刚被《泰晤士报》炒了鱿鱼以后,常干的事情一样,读过此书的人普遍认为,在中国,用第一人称写成的《忏悔》一书的主人公确实存在,他向哈莫斯如实地叙述了自己荒唐的不道德的经历,而哈莫斯所做的,不过是用文字的形式将其固定了下来。鉴于此书用的是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笔名,这更说明了《忏悔》的主人公不可能是哈莫斯。
人们对谁可能是《忏悔》一书真正的主人公做了种种猜测,由于这本书中提到了许多用字母代替的女人,更多的人开始给这些女人对号入座。人们注意到,书中的有个细节,和公使夫人的一桩风流传说十分相似,因此可以毫不含糊地确认,书中的R夫人,其实就是已经奉召回英国的前任公使赫本太太。还有B小姐和Z夫人,都露出了可能是谁谁谁的蛛丝马迹。有一打可能会是《忏悔》一书主人公的候选人,人们对究竟应该是谁喋喋不休,闹得不可开交。虽然《忏悔》在英国遭禁,可是此书的法文版很快便以删节本的形式出现,紧接着又是删节过的意大利文版,美国的一家出版公司也购买了此书的版权,正在为是出版全本还是出版删节本,和检查部门打着交道。
哈莫斯本人对于《忏悔》一书的反响所知甚少,他本来只寄希望于这本书能获得丰厚的版税,然而书出版以后,他从出版商那里所听到的,都是有关这本书遭禁以后,得到了多太多大损失的报怨。《忏悔》只是他写的一本虚构小说,是一本糟糕透顶无聊之极的下流小说。所谓真实不过是一块胡编乱造的遮羞布,这本在和鼠疫奋战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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