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人三部曲》第321章


又怕这样做不吉利,“你要生气的……看,生气了?你看你还是生气了。““我生气了,我要罚你呢。”
“罚我什么都认,只要能回家就认了。嘉和,你到窗口看看有没有星,明天的天气好不好。““从这里就看得到,满天的星,明天是个好天气。”
“明天我们回去吧,我们在家里养病,还有茶吃。在这里你连茶都吃不到呢。““好的,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回家去,我们吃药打针,不住院挂瓶了。”
“说话算数——”
“你看你,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呢?”
盼儿满脸是汗,也许还有泪,她对到来的一切措手不及,尽管她已经把送白夜的时间安排在最近的明天,她还是没有赶上新生命的步伐,新生命执意要在今天夜里降临。在她的身边降临,这是主的旨意啊。
担架抬到南天竺山路边的辛亥义士墓前,就再也无法往前走了,白夜的惨叫在黑暗笼罩的茶山间震荡回响,得茶亲自抬着担架,他几乎可以说是在暗夜中狂奔,他听到他的心在他的眼前引路,狂跳,狂叫,他还听到姑婆寄草在叫:不得了,血从担架上流下来了!
有人叫着手电筒,有人放下了担架,只能在茶园里生孩子了。直到这时候,得茶还没有想到死,他只想到生。他扑上去,抱住那正在生育的女人上身,急促地倾诉:“……我的宝贝我的心,你生的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骨肉,你一定会做得很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一分一秒也不分开……“冬日的夜,一阵风吹过,星转斗移,茶蓬在黑暗中哗啦啦地抖动,鸟儿扑籁籁地飞上了星空,得茶仰天看着星空,他看见群星饼里啪啦地往下掉,一直掉进了茶丛,一大片一大片的,像萤火虫,像流星雨,白灿灿变成了一片片的茶花,他看到女人垂死的面容,她在强烈的惨叫之后会有间隙的呻吟,那时她望着星空,吐出的声息他能听懂,她在向他倾诉……我爱你……她的一只手使劲地抓住了一根茶枝,那纷纷扬扬的茶花滚动着落到她的身上,滚人她的血泊。他看到了她一次次往后仰去的脖颈——那是她活着的时候就在不断逝去的容颜。他要抓住那美,可是直到此刻他依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爱她——因为那注定要消逝的美丽,因为那么悲惨,那么美好,那么样祈祷之后依然还会有的茫然——也许还因为过失——因为过失悔恨而分外夺目的美丽……
接着,女人的喊叫仿佛已经不再重要,在那越来越暗的手电筒的惨淡之光下,杭盼亲眼看到新生命黑郁郁的脑袋,从生命之门喷涌而出,一个女婴掉进了茶丛。她居弱地啼着,九溪奶奶手忙脚乱地倒提着她的那双小腿,拍着她的小屁股,一边包裹一边说:“姑娘儿,姑娘儿,恭喜恭喜。”
白夜不再叫喊了,但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她歪着头,依偎在得茶的怀中,世界重归于宁静,天人合一。杭盼闻到了一股香气,这种香气只有她们这里有了,那是茶花在夜间发出的特有的茶香气。她走远了几步,重新看到黑黝黝茶园在月光下发亮,这是梦境中的神的天地,这是天国的夜。
她跪了下来,轻声歌唱赞美诗:清辉如雪,温柔的月,轻轻向着静寂的地,重新自述平生故事,赞美造就她的主上帝;在她周围,无数星辰,好似万盏光耀明灯,一面游行,一面颁神,反复赞扬创造深思。
然后她听见那边所有的人叫了起来:“白夜,白夜,白姐姐,白夜……”
夹杂着哭叫声的,是婴儿星空下的猫一样的哭声……
天亮了,杭嘉和挺过来了,他感受到了一丝光明,两丝光明,三丝光明,他感受到了一小片光明。他看到他心爱的妻子静静地躺着,一段黑夜,仿佛把他们隔开在了永恒的忘1!;。不过现在好了,那不过是仿佛,一段模拟的地狱,现在他挺过来了。他下意识地想从叶子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他发现有些僵硬,他用另一只手去摸摸叶子的耳朵,也有些僵硬。他的心一下子僵住了。他伏下头去贴在叶子的面颊上,他立刻就全身僵硬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重新掉人了黑夜。
第三部:筑草为城
第二十六章
随着绿色世界的沉寂,红色世界更加沸腾了。
1969年的春节与九有缘,走到哪里,人们都在画葵花。一共九朵,象征着就要召开的九大。少女们手里举着两朵绸制的大葵花,一路唱着: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那一年春节什么都得凭票,连买茶叶末末都得排队。大家都在马路上摆市面,人行道上,买茶叶的队伍排得几里长。马路上,迎接九大召开的舞队也排得几里长。两条并排的长龙相互看着,谁也不干扰谁。居民区凭证指定购买的茶叶店,正是杭家从前的忘忧茶庄,先是公私合营,之后成为国营商店,一路改了许多名字,最后改成了现在的红光茶叶商店。白天依稀还能看到一点天光的杭嘉和,多年来第一次自己排队到他自己从前开的茶庄去买茶。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叫他,凭感觉他知道了,这是特意来向他们告别的军人李平水。
转业的消息刚刚知道的时候,李平水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个名叫迎霜的小姑娘。他倒也没有认真想过对那小姑娘究竟怀着怎么样的一份情谊,只是觉得杭家与他的个人感情,眼下已经可以用患难之交来形容了。这么想着,就到了羊坝头杭家。听说迎霜不在家,心里却有些失落。爷爷嘉和一边排队一边跟他聊了一会儿话,告诉他,受得放的牵连,得茶现在还在海岛普陀山的一家拆船厂里服苦役,好在盼姑姑带着他的女儿夜生在那边陪他,他还算过得去。老人家不愿意多讲自己的不幸,转了话题,对即将脱下军装的李平水说,“平水是个好地方,刘大白就是平水人。”
李平水很兴奋,说:“爷爷你也知道刘大白?他和我爷爷他们可是年轻时认识的,很有名气的呢。”
“我也认识他啊,写《卖布谣》的,中国最早的白话文诗,是我的老师啊,葬在灵隐,也不晓得坟有没有被挖掉。”
他们过去也没交谈过多少话,那一天却说了不少。突然他们都不吭声了,他们几乎同时都看到了那支正在马路上练习迎九大召开的舞蹈队。
舞蹈队中的杭迎霜,人一下子拔高了,奇怪的是她的脖子竟然长出了一截,两只细胳膊正在严肃地挥着那纸向日葵,有时,随着音乐向前伸两只胳膊,有时向后飞上一条腿。她看上去就是那种跳主角的人物,一群少女总是围着她转。她是葵花心子,而她们只是葵花叶子。李平水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他很想叫她一声,但他知道那样是不妥的。他又希望她能够看到他,因此站着不动,等着她向他一步步地舞来。她果然和她的队友们舞过来了,但她没有看到他,她专心致志地飞了过去。李平水很失望,他呆呆地看着姑娘远去的方向,刚要转身,突然看到那明眸皓齿向他飞快地一转,那禁然的一笑,便瞬息即逝了。
那天夜里,突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高音喇叭震天响,李平水没有开门出去打探究竟。他正处在这样一个空当:部队已经把他当地方上的人看待了,而地方还在把他当部队上的人。很奇怪,一旦他被踢出了历史的前台,他对前台的热闹也就一下子完全失去了热情。大墙外很快就传来了口号声,李平水干脆倒到床上去了,刚刚躺下,就听到有人敲门,他拉开门,一股风就旋了进来,他愣住了,迎霜睡眼惺松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朵向日葵,吃力地吐着一个个的字眼:“党……的九大……胜利召……开了……给我一口水喝……“李平水愣了一会儿,猛然清醒过来,赶快让迎霜进门,这姑娘一进来就陷进他放在屋里的唯一的奢侈品——一张破沙发上,两只脚伸直了,直拿手当扇子扇风,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李平水她来这里的原因。
原来他们学校有一个硬性规定,一旦最新指示降临,有人来敲门通知你,哪怕你半夜三更也得起来,并且立刻通知你的下家,反正你不能让这条联络线给断了,要以最快的速度,把红太阳的声音传到千家万户。今天她练舞蹈练得很累,晚上回到家中就早早地睡了,连晚饭也没有吃。谁知到了夜里,就有她的上家膨膨脸地来敲门了,一边敲一边叫:杭迎霜,杭迎霜,党的九大胜利召开了!党的九大胜利召开了!迎霜正睡得稀里糊涂,好不容易睁开了一条缝,走到大门口,见她那上家也是睁不开眼睛的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她说:“党的九大胜利召开了!你怎么叫半天也不出来?”
说完这句话,她就精疲?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