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朗晴朗》第41章


得留级生,记得他逃跑时的孬种模样。真该死,为什么要挑那天去那里!”
“你为什么要去偷那些东西?你根本就很少用钱。”三三一直都很想这样问阿童木。
“因为没有意思。”
“我们都没有意思,那又怎么样?”
“我妈妈那年嫁了个美国死胖子就要去美国了,我叫她带我一起去,但是死胖子不肯,他不肯出钱给我买飞机票,所以我想如果我有钱自己买飞机票的话就可以跟我妈一起走。我那时候一直觉得如果我再跟我爸单独呆在严家宅那阁楼里,我终有一天会被他打死,要不就是我把他打死。我害怕那样。”
他说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芒,语气迟缓又古怪,叫三三以为他大概真的要哭出来。他们都不再说话,臃肿的衣服偶尔摩擦碰撞着,而空气里面带着潮湿的气息。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有暖空气所以快要下雨了。本来在派出所里阿童木拼死抵抗也不肯承认那些消防栓头是自己偷来的,他站在墙角里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好像被困住的小兽一样既愤怒又绝望。后来他爸爸来了。那是唯一的一次他见到自己那个总是喝醉酒无所事事的爸爸,他竟然感到微弱的抓到救命稻草般的高兴。但是爸爸根本没有听他说任何话就在他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他的脸撞在墙壁上,崩掉了半粒门牙。当时根本没有觉得疼,只是觉得嘴巴里含了好大一口唾沫,呸的一声往地上吐的时候才看到吐出来的全部都是血。
“他根本不听我说任何话。他根本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就是无论你做出什么努力,都不会有人相信你。”阿童木激动地说着,没有风,可是他却簌簌发抖,“那时候我想只要能够离开那个恶棍男人,我去哪里都可以,进少管所也无所谓,只要再也不看到他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三三知道啊,她知道这种努力全部白费又没有人会在乎会相信的感受。那些大人们根本就不会听到他们的呼救,只是任由他们在各自的童年里面自生自灭。他们被困在那里却完全没有人知道。别人都向前走了,他们就好像是呆在别人荒草丛生的记忆里。
“你想要报复留级生么?”
“我不能原谅他,这跟小时候被他打了不一样。”
那么三三原谅阿童木了么?她到底是恨他还是已经不恨他,现在她自己都无从分辨。可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她没有再去想学校里面那些烂事,也不再去想饭桌上爸爸妈妈要询问她未来打算时躲躲闪闪的目光。她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她的那颗无所事事的内心真是羞愧于被他们知道。没有人知道阿童木又回来了,就连爸爸妈妈也没有从她身上找到蛛丝马迹。她照旧每天都准点回家,有时候在天黑以后回家是因为要参加学校里面所谓的数学补习班。她的成绩就好像无法翻身的鱼一般奄奄一息。她总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小,面前终日摆着本数学习题集,或者就是在背诵历史书上的条目,连同注释里面的小字部分也在嘴里默默念好多遍,模拟试卷多到就好像是没有用过的草纸。她急于摆脱这一切,但是却始终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找不到未来的方向。
没有人知道阿童木又回来了。她独自一个人揣着这个火烧火燎的秘密简直快疯了。有的时候阿童木连续几天都不在学校门口出现,有的时候早晨她刚刚到学校却已经看到桌子里面塞着的礼物。她陆陆续续收到过索尼牌CD随身听,粉红色壳子的摩托罗拉牌数字寻呼机,还有一双系着雪白鞋带的耐克牌运动鞋。运动鞋买小了一码,她不能穿,所以就一直用旧报纸包着藏在床底下的储物盒里面,直到再次搬家的时候被妈妈连同其他杂物一起扔掉了。CD随身听跟随了她最长的时间。整个大学期间她都坚持用这台机器,后来别人都开始用那些时髦的数码随身听,但是她从来就是个讨厌赶时髦的古板女孩,她总是随身把那台机器放在书包里面,跟各种卷了边的小说书反复摩擦,边缘的镀漆都脱落了。那年她常常放在书包里面的一盘唱片是小红莓乐队的《给忠诚的过去》。再后来那台随身听就真的不能用了,得用手指使劲敲或者连手指敲都没有用了。至于那个摩托罗拉的寻呼机,它就一直都被藏在书包的小口袋里面。三三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个号码,只有阿童木知道,所以每次想到它有可能会突然震动起来三三就惊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它后来再也没有响过。每次三三偷偷把它从书包里拿出来看着那液晶屏上闪烁着的字母,都会偷偷想它的电池为什么还没有用完。直到后来它的电池真的用完了,液晶屏上莫名其妙地裂了条缝,她就再也没有把它拿出来过。
7.
在这之后,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阿童木就在那个区域的小流氓里面完全混出了头。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跟三三说起过这些,三三也从来不曾问起过他的生活,仿佛她并不关心也毫不在意。有的时候他鼻梁上裂着刚刚要愈合的口子,有的时候他的下嘴唇是肿的,最厉害的一次他手指上缠了一个月的绷带。
“没有关系,小的时候就被爸爸打断过了。”
他总是显得若无其事,好像手指断了只是擦破点皮或者是额头上撞了个包,而且照旧单脱手地骑自行车。据说他的成名之战正是把手指弄断的那次。他在那间游戏机房外的工地上跟隔壁职校餐饮班的一群人打架,结果他用一根随身携带的水管砸人时砸到了旁边的水泥,右手的两根指头都被震断了。但是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紧握住那根水管,把被削尖了的一头狠狠扎进其中最凶蛮的一个人的胳膊当中。因为对方那伙人在当时的那个区域已经小有名气,学校里面很多低年级的男学生都被他们堵在弄堂里面抽过耳光抢过钱,所以阿童木的事迹就立刻被传开来。传到后来就完全变了样,还弄出各种不同的版本来。有人说那个人的胳膊里面扎着那根水管被送进了医院,也有人说阿童木在少管所里的时候是拜过师傅的,反正除了阿童木之外,当事人在那段时间里都很少在游戏机房附近出现了,都说他们转战到苏州河旁边卖盗版碟片的那块地方去了,所以也没有人会再说起那件事情。阿童木手上的石膏和绷带拆掉以后,中指就再也不能伸直了。
三三指着他的手指说:“你手指歪了。”
而他也并没有再跟她说起那些事情,就好像他要把自己的那个世界对她封闭起来,要把她排斥在外。他知道如果她再卷入这一切的话她终将后悔么?他知道她内心的那些矛盾么?胆怯不甘心迷惘又勇往直前,还是因为那些令他们都噤若寒蝉的过往。他有多久没有在那些弯曲的小马路上发疯般地奔跑打杀了?他要把那些在少管所里面糟蹋掉的时光都弥补回来,可是还能够跑回那段河流肮脏树木葱郁的时光么?他愿意再次带上她么?他还有这个勇气么?
那天放学前最后一节体育课八百米跑步测验的时候,三三绕着跑道跑到第二圈的时候突然看到空地上正在自由活动的那群低年级女生叽叽喳喳地朝着校门蜂拥而去。等到她气喘吁吁地趴到终点处松柏树旁的单杠上时,就连刚才还在小操场打篮球的低年级男生都往校门拥。她依然呼吸困难,双腿松软得好像酸掉的苹果,就连牙齿都好像已经完全松动了一样,口腔里不断散发着肺部渗出来的血腥气。这是她在中学时代的最后一次长跑。她痛恨长跑,每次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都好像已经死了。跑道上前前后后都看不到人,孤独得仿佛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一样。现在,当她拖着好像麻袋一样的身体逆着那些欢腾的同学往厕所里走的时候,就听到几个因为奔跑和快乐而面孔显得红通通的女生在大声议论着:
“看,阿童木又来了。”
“是啊,听说他的女朋友在我们学校念高三呢。”
“太神气了!要是能够做他的女朋友真的是太神气了。”
三三顿时就走不动路了。她不敢朝校门口张望却也不知道该往那里躲藏。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阿童木已经如此声名鹊起了。先是学校门口的小流氓跟他们的女朋友炫耀般地说起阿童木,好像能够跟他搭上一点关系就是非常荣耀的事情,然后就是他们的女朋友跟班里的密友悄悄在厕所、后花园和自行车棚里面谈起阿童木来,最后几乎学校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那个经常站在校门口的小流氓名字叫做阿童木。那些成群结队的女生经过他身边时总是忍不住掩嘴而笑来引起他的注意,而男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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