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朗晴朗》第46章


个好人么?如果他变成一个好人的话三三会跟他谈恋爱么?会让他拥抱她么?他真想抱着她,但是他却怕她。她那副永远毫不在乎又魂不守舍的模样,过去的她是这样的么?她就好像是个沿着过去的梦境越走越远的人。他真想帮她,可是该做些什么呢?他还暗暗希望着那些爱可以救他。真可怕,希望真可怕。尽管如此,爱却好像从身体深处不断喷涌而出根本无法阻挡。
但是那些希望真的能够拯救他们么?
这天三三回家的时候就看到车棚里她那辆可怜巴巴的红色自行车被戳破了轮胎残破又无助地歪在几辆助动车的旁边,而车筐里面一只尾巴已经僵硬的死老鼠龇着两颗尖利的牙齿横躺着,黑褐色的毛皮湿漉漉地粘在一起,肚皮上被人踩过一脚之后迸裂的血浆也已经干竭掉了。她根本来不及多想就感到胃部剧烈的痉挛叫她把中午在食堂里面吃的白菜汤和叉烧饭全部都吐了出来。弯着腰,喉咙好像被火灼烧一样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那些黏液。这套该死的把戏让她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站在镜子前面拿着剪刀,拼命剪去粘着口香糖的头发的年纪。她想起留级生那副愚蠢又危险的嘴脸就不禁愤怒得再次呕吐起来。此刻他正在什么地方猥琐地咧嘴而笑看这场好戏吧。他在威胁她么?可是她曾经令他害怕了呢,她曾经可以用手里面的可乐瓶就处置了他。危险,她很快就爱上了它,尽管她依然紧张和恶心得呕吐,但是她感到身体里那个剃着游泳头在奔跑的女孩脚步敲击着心脏几乎要脱逃而出。这是三三第一次感到自己可以镇定地面对那只几乎开膛破肚的老鼠。她没有绝望地抽搐着尖叫逃开,她不想再做那个被扯着辫子绊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小姑娘。她希望自己勇敢得像个战士,不再是任何人的拖油瓶。她厌恶那些看起来细骨伶仃弱不禁风的自己,而哭泣和胆怯根本就不能消除突然到来的现实。这现实根本没有过场和转折,就笔直地砸在头上躲都躲不掉。所以她喘着气用角落里的破扫帚把死老鼠从车筐里面挑起来扔到了地上。小时候被横梁窜过的老鼠惊吓得赤脚从厨房里跑到弄堂大哭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会有这一天,虽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喘着粗气,手指尖和脚趾尖都冰凉,忍受着喉咙口的灼热感和神经末梢的抽搐,但是她竟然没有哭泣。从角落里找出来两张旧的海报招贴画把那尸体盖起来,冷酷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以后又会变成怎样呢?然后三三甚至走到门口烟纸店,用公用电话给阿童木的拷机发了一条消息。她想要警告他,她害怕他再次在路上遇见留级生,哪怕他有单打独斗的本事,也总会有失手的时候。这场彼此清算旧账的战争没完没了。她握着听筒喘着气,并不知道到底自己在期望和躲避着的是什么。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三三握着从电话亭找下来的两枚硬币,才感到背脊后面的衣服汗湿又被灌进脖子里的风吹干后冰凉地贴着身体,额头的刘海虚脱般地紧紧盖住睫毛。她拼命眨着眼睛,好像这样才能确定这一场场梦一般的过场。生活突然之间就好像是拉满风帆的船一样轰隆隆向前,但是她在同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力气穿越这个夏天。等到一切都过去了消停了毁灭了以后,如若她能侥幸活着回忆起现在的日子,这段双脚脱离地面低空掠过般生活的日子,一定是最最甜蜜的最最幸福的。她会想起跟阿童木行走在苏州河边上的时候,巨大的风把他们俩吹得东倒西歪,他们都因为害羞而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好像从对方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不敢去动的秘密。她看着他沾着泥泞的鞋尖,在水泥格子路上晃动。他突然说:“你累么?如果累的话我们就停下来。”但是她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滞吧,她能够不断地走下去,丝毫不感到疲惫。她不想去任何地方,更不想回家,她感到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就真的能够双脚离地般逃走。
9.
后面的事情发生得非常迅速又突然,事情过去很久之后三三想她或许真的不应该把死老鼠的事情告诉阿童木。可是谁知道呢,谁知道那些事情的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以后她竟然都是那该死的导火索?或许本来大家都可以平安无事的呢。她曾经抱着这样微弱的幻想和希望,没有人可能真的不抱希望。她希望阿童木可以变成一个好人,可是如果他真的变成了好人那么他就不再是阿童木了,他就成了个跟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叫她再次碰见阿童木呢?那些记忆是注定要被忘记的东西,最后的最后他们都终将忘记什么是秘密什么是不安什么是忧心忡忡,终将忘记最美好的时光,所以为什么要叫他们再次碰见?本来那个秘密都已经被河水泡烂,长满了水草和青苔,再也不会有人拂开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水葫芦,他们应该遵循成长的纪律跟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就算脑袋后面长着反骨也总有感到疲惫的那天。没有人愿意经历那些反复的伤害,这就好像死了一次又活过来,然后却必须再次死去,这过程令人厌倦和失去勇气,而且变得不敢再哭泣也不需要再哭泣。
那天放学后三三骑着自行车发疯般地穿越那些陌生的马路。为什么她会知道出事了呢?她身体里面那根简直与阿童木长在一起的神经在抽搐着尖叫着,叫她面对着模拟试卷的时候眼眶湿润,英语听力考试的时候根本听不见那个嘈杂的广播里放出的任何声音。藏在书包里的那台粉红色拷机一直都在歇斯底里地震动,她用手捂住,她想要把机器关掉,她想要拆掉它的电池。这是最重要的一次模拟考试,然后就是填写志愿就是考大学,可是她做不到。那个狭小的液晶屏幕上反复闪过熟悉的号码,直到现在都能够毫不思索就背出来的号码。她没有办法反复地去看那只已经疯掉的拷机,而右眼皮在不断地跳动。她焦灼地在椅子上左右挪动着屁股,这场景多熟悉,好像台上的监考老师都在幻觉里换成了那个该死的长满青春痘的数学老师,随时准备走下讲台把试卷从三三的课桌上抽走。她头昏脑涨,终于熬到最后打响结束铃的时候奔出教室去,把那些胡乱填写的选择题答案都抛在了脑后。她分不清什么事情是更重要的,是因为她那迷惘的无所事事的内心。
考试一结束三三就揣着拷机冲出教室去,她知道阿童木要出事了。
记忆真是杂乱。三三反复回忆着那天跟着阿童木去往留级生家里的道路,路边的理发店,菜场和公交车站牌,新建起来无处不在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都彼此相似。这该死的城市,这遍布着打桩机和水泥搅拌车的该死的城市就好像是费尽心思地为她建造出了一只迷宫,而那些陌生的马路显得格外无情,没有细节,无法分辨。她真想大哭一场。她听到寻呼台的小姐用不耐烦又轻描淡写的语气向她念着拷机留言。她死死抓着话筒惟恐漏听了一个字,可是这甜美的声音念得如此疾速又毫不留情,就好像如此这般的留言她们一天可以收到几百万条。
她们这些麻木的没有感情的成年人!
阿童木留言:“阻止我,我不想再回到那里面去。如果回去,我就再也出不来了。”
三三想要深呼吸去思考,要怎么样去阻止他。她曾经试图做过这些事情不是么?那个夏天,阿童木和林越远,他们都沿着苏州河的河堤奔跑。她就算捂起耳朵都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尖叫。他们俩光着两条晒得像泥鳅般黑的背脊撒开脚丫向前面奔去,边跑边急不可耐地脱去脏球鞋。她总是试图去阻止他们做那些蠢事,可是其实当他们心意已决的时候就好像轰隆向前的火车一样没有办法停下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光溜溜地跳进傍晚安静的苏州河里,只剩下河面上漂浮着的白色泡沫。她害怕那种安静,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突然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得就连肚子都要疼起来。现在她骑车在陌生的马路上努力于路牌间辨别着方向,却仿佛再次看到那个靠在教室门口的背着彩色水壶的林越远,还有他在操场上握着一只炮仗鼻子里呼呼地喷着白气的样子。这些片段此刻却好像是刀片一样割得她疼痛难忍。为什么那些记忆突然之间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她从未如此这般地感到自己这么没用,那些该死的悲剧都是在她面前上演的。她挥舞出去的拳头都好像砸在棉花上一样绵软无力。如果她能够记得路就好了,如果她能够早一点赶到留级生住的那个新村就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