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权贵》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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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嘛?就你吗?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孩;值得去轻佻、温柔,或风流几夜的小女佣?……”她急忙从镜子里抽出身子。但她在所有人眼里都隐约读到这个诘问:东旗、淮海、川南,所有人。包括院外的人。
院外的明着问:“那个领程家孙子的漂亮妞儿是准啊——不就是个小保姆吗?”
“还能干净得了?姓程的男人个个是雁过拔毛!”
虽然霜降泼起来会拿跟朝他们翻、但她越来越早地来幼儿园接孩子。有时她会找个地方避开人,等到所有家长领走各自的孩子她再出现。这时一阵孩户的哭喊传进游戏室,霜降辨出那是四星儿子都都的声音。她赶紧跑到窗口,见都都和两三个男孩扭成一团。都都个头大,打得却很不得法,被比他矮小许多的对手占尽便宜。一位老师坐在树阴下打毛线,嘴里喊着“不准打!”人却没有一点趋势要起来拉架。霜降跑出去。
“他们打我们都都,你怎么不管呀?”她扯开孩子们,同时问那老师。
“我不是叫不准打吗?”老师仍是慢吞吞懒洋洋。这是位上年纪的老师。据说当时四星、东旗他们在这个幼儿园时她就做老师了。那时她给孩子们排“孔雀公主”的节目,四星永远演王子,东旗永远演公主,无论他俩多么无表演才华,甚至无表演兴趣。她甚至鼓励孩子们叫他俩“王子”、“公主”,她自己带头叫。那时饭碗有红有蓝,所有孩子都向往红色,而每天饭碗发下来,只有四星和东旗的是红的。老师看看霜降:“再说是都都先动手打的别人。”曾经永远是“别人先动手打的四星!”曾经永远是“东旗哭啦——谁欺负她啦?”
霜降替都都整理扯散的衣服,都都隔着她的肩向那三个男孩哭喊:“你们敢打我!我爷爷是程司令!”
“就敢打!”男孩们喊回来:“打死你!”
都都再次声明:“我爷爷是程司令!……”
霜降拉着他往外走时心想,爷爷是程司令比爸爸是程司令怎么就差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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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程家院子十一月初就有暖气了。六嫂不仅来吃饭,饭后她还会到客厅的长沙发上睡个长午觉,睡得晚,她就不费事回去上下午的班了,就着暖气她打打毛线,埋伏着等孩子们从学校回来——秋后霜降每天走许多路到学校去接送四星的一对双胞胎了。六嫂总是小偷一样匆匆将孩子搂两把,或把正编织的毛衣往他们身上比量比量,再四周望望,没人她会往孩子衣兜里塞些外国糖果。为了施这类小恩小惠给孩子,她还必须施恩惠给霜降:长丝袜全是进口的。有人说六嫂在跟外国人吊膀子。话更有恶的:“六嫂跟外国人在做生意?肉生意吧?”
霜降看着六嫂楼住孩子的贪婪样,心想:母性果真伟大,它使一个女人厚颜到这地步,耐得住这么多人白眼来、白眼去,只为了搂那么一搂。
等孩子等晚了,六嫂便干脆连晚饭也在程家吃了。这天川南闯进饭厅就问六嫂:“昨天我叫你怎么不理我?”
六嫂皱皱拔成两根线的眉:“什么时候?”
“装什么蒜呐?”川南转脸对大家:“昨天我到友谊商店,见她跟个大秃头老外在楼下酒吧里坐着,我叫她,她跟瞅生人似的!吃饭时候你又认得程家人啦?”川南又转向六嫂,并成心脸对脸坐到她对过。“你是怕我跟你借外汇呢,还是怕我向你们保卫处人事处告状,说你跟老外搞破鞋?说说看,婊子,你干吗当我生人?!”
程司令叫了声:“川南,不吃饭你给我滚!别人还要吃饭!”
“爸,这婊子恶心得我没法吃饭!……”川南回道。
“她凭什么还往这儿来?我们家四星不是跟这裱子没关系了吗?”她对六嫂作出乞求的表情:“劳驾您婊子别往这院子颠儿了,怎么样?”淮海上来拉走了川南。
六嫂搁下饭碗,大把甩起眼泪来。她控诉程家以势压人,在离婚判决时给法院递话,不准她当母亲的带走孩子一根毫毛;程家欺负她平民百姓;程家没一个好人,没公道好讲等等:没人理会她,都用心她吃各自的饭,生怕跟她一计较要么败了胃口要么好菜让别人吃去了。饭厅很静,除了六嫂偶尔一两句哭诉就是程司令坚硬的门齿磕碎蚕蛹的声音。最后六嫂泣不成声了,程司令将碗“啪”地往桌上一顿,站起身迅速离开了餐厅。像听见了号角,所有闷吃的人此时一齐停了,相互看看,都在别人脸上看见了沉默的狂喜。川南站起身。
大家全看着她,似乎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川南揪了六嫂的衣领就往外拖。六嫂比她高,一推川南便倒了。于是上来个淮海,跟着淮海老婆也上来了。淮海老婆从不分是非的,凡是丈夫干的她都拥护。
“缺乏教荞,缺乏教养。”东旗笑着慢慢摇头。她唤了个小保姆过来,叫她去找警卫。六嫂被拖到院里时,警卫跑步来了。东旗指着哭得乱七八糟的六嫂对所有人说:请大家好好认清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跟这个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是她主动提出跟四星离婚的,现在成全了她。她做了个陌生人还往这院子跑有没有道理?没有道理!所以往后再有任何人看见这个陌生女人;无论警卫、秘书、厨子、小阿姨,统统有权把她往外拖!
快被拖到大门口的六嫂突然大叫:“程四星,你听着:
有本事自己留种!老实告诉你吧,那俩孩子不是你的;你是天生的绝户!多大能耐呀——霸占人家孩子!程四星,你屁、屁、屁!……
四星的窗帘合得死死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川南叉着腰仰脸喊:“四星,你真屁假屁?还不下来抽死她——有大箍箍住你啦?!”
晚上霜降见到的四星仍是浪里浪荡,对什么都累了厌了的四星,根本不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吃着霜降送来的饭,一边看电视。像往常一样,他不停地与电视上的人绕舌。一个领导人在接见国外记者,说着中国到世纪末如何如何,四星便对着屏幕挤眉弄眼:您吹大牛不上税吧?
平均每人两千元收入?那时候豆腐多少钱一斤了?两百了吧?吃肉不排队?没肉了吧?打击贪污受贿?您这号的贪完了受完了捞饱了就把咱这号的关了杀了,看咱们老爷子没大戏了,是吧?咱们老爷子照样修游泳池!不满意?您改革把老爷子改了革了呀!……屏幕换成一帮学生帮着扫大街,广播员介绍他们如何乐意为社会做好事,四星又对着学生们说:扫着了钱千万别缴给老师!也别缴给警察!
千万别学雷锋叔叔;雷锋叔叔没大脑,不然怎么那么早就死了”扫、扫、扫!你爸花钱送你上学,让你学扫大街的?还不快回家。好好学英语,赶明儿到美国,扫大街也扫得出美元来!……屏幕上现出几个医生,介绍他们怎样到山区推行新避孕法,他也马上跟着换词儿:别扯你妈的淡了!山区人没灯,上了床干什么呀?也太不人道了吧?
人穷夜欢;你连夜里都不让人欢人还活不活了?你们阉了自个儿又去骗人家,都做绝户呀?说到“绝户”,他手指一捺电视摇控器。
屋里一下子静得可怖。
霜降看看他。他问,你看我干什么?看我像不像个绝户?她说,我哪里有工夫看你呀,我在摆设这么重的家具。她真的在将一具单人沙发搬到朝院子的窗下,去压住那些落发。屋里各处可见落发,那窗前地面上的落发却成了层。她从来不问:你每天在窗前站多久?她想象得出他怎样眼巴巴站着,看院子就像一缕魂看人间。他站在那儿,生了根似的,落发像归根落叶,两年,一条性命就凋零成这样了。
她直起腰,手扶在沙发靠背上喘气,感觉他那不妙的“看”。他对她下流过,动过手脚、却从未这样重地看过,他看着她,走过去把门的两道栓都插上了。
“你过来,”他对她说,跟他父亲一徉,不说“好不好”、“愿不愿”,或者“请”。霜降疑惑地笑笑。他又说:
“你过来”。这回带了笑。只要他这样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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