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月》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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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也没什么要紧话说,无非就是些客套。孟维周总是偷偷儿看表,掩饰着心里的急躁。关隐达看出明堂来了,就想尽量早些结束饭局。他便轮番敬酒,气氛造得很热烈,又不让大家太多闲聊。反正也没什么话好说。气氛弄好了,吃饭时间缩短些,大家面子也就过得去了。吃饭时间通常是主人把握的,今天有些主客不分。陶凡和关隐达是主人,想尽量热情些;张兆林和孟维周是领导,也想尽量热情些。两边都觉得时间太短了不太好。可是张兆林和孟维周急着有事去,关隐达也看出了些意思。
彼此心领神会,时间差不多了,关隐达就说:“下午张书记和孟书记还要开会,就早点儿休息?”张兆林抬腕看看表,说:“好吧,让陶老早些休息。”陶凡却说:“我没事的。进屋坐坐?”张兆林说:“改天再来看您老吧。”陶凡便站起来同他们握手。关隐达瞟了老人一眼,忙把目光躲开了。他发现老人的神态有些反常,不忍心再看。张兆林叫道:“隐达,你也同我们一起走吧。”关隐达便回过头,再同老人家打了招呼。陶凡站在那里挥手,说:“你们走吧。”关隐达猛然意识到,岳父内心必定十分惆怅。原来陶凡要请张兆林进屋坐坐,就是想让他看看那些字画。可是今天张兆林根本就没有跨进屋子半步。老人家白忙了这些日子,肯定又失望,又羞愧。
关隐达上了张兆林的车。他坐在前面,张兆林同孟维周坐在后面。车开到半路,张兆林叫司机停车。司机将车靠边,不知何事。张兆林对司机说:“请你回避一下,我们商量工作。”关隐达觉得奇怪,首长谈工作通常是不回避司机的。肯定是天大的事了。
司机一下车,关隐达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几乎有种被绑架的感觉,好像张兆林正拿枪抵着他的背脊。张兆林缓缓说道:“隐达,我同维周同志正式找你谈话。”
关隐达很想镇定自己,可胸口忍不住怦怦儿跳。他回过头,碰着张兆林那严厉的目光。张兆林的目光只在他脸上飞了一下,就掉向窗外。窗外本是阳光灿烂,叫车窗的太阳纸挡住,天就灰蒙蒙的。“隐达同志,”张兆林声音平和,却透着股冷气,“有代表把你作为市长候选人提出来了,你有权作为候选人参加选举。组织上想听听你的态度。”关隐达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脑子热了一阵,说:“怎么可能呢?”“隐达同志,你表态吧。”孟维周说。关隐达说:“我早就表过态了,坚决维护组织意图。”“可是迹象表明,有人正想阻挠组织意图的实现。我知道,隐达同志不会参与这种事情的。”张兆林微笑着。
关隐达觉着张兆林的笑脸里很有文章。心想张兆林和孟维周也许以为正是他在弄鬼,只怕把西州最近出现的怪事儿,都算在他头上了。关隐达沉默着,一声不吭。空间太狭窄了,气氛更显得紧张。车内的空气好像在飞速裂变,快胀破车厢了。
关隐达的脑子也在飞速运转,他不能随便应付这事儿。孟维周说:“隐达,你也有权放弃被选举权。”关隐达心想这是在威逼他了。僵持了这会儿,他的头脑清醒些了,心情也平静下来。他想自己当年正是这样被推上县长位置的,真有意思。他现在并没有当市长的兴趣,只是见不得张兆林这咄咄逼人的样子,也为孟维周的着急可笑。“张书记,孟书记,”关隐达语气轻松,“不妨设想一下,哪怕我放弃了被选举权,原定候选人就一定选得上吗?再者,说句良心话,现在民主政治建设并没有成熟,有人敢离开组织意图另推候选人,是冒着风险的。我想这是历史的进步。我如果放弃了,等于出卖和背叛,置别人于被动和难堪,也许太不道德。做官是一时,做人是一世。”气氛又沉默了。
半天,张兆林说:“好吧。隐达同志,我同维周找你谈,并没有带主观意见,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你有权参加选举。就这样定吧。我作为老同事,以个人身份,还是祝你选举成功。”
关隐达笑道:“我并不抱这个希望。”“隐达你放下包袱吧,以最佳心态接受人民代表和组织的挑选。”孟维周笑道。关隐达听得很清楚,孟维周似乎故意把“组织”二字做了语气处理,像是打了个着重号。无非是想让他知道:你可不要忘了,你到底还是组织的人。
关隐达听着,却另有想法。他想自己如果真被人民代表选上了,就是有违组织意图。组织和人民,为什么总不能扭到一块儿去呢?但是,他已经违背组织意图当过一回县长了,还怕再当一届市长?只是他并没有多少胜算。孟维周已找各代表团团长谈过话了,而各代表团团长又会找代表一一谈话。
孟维周这个层次的领导谈话多半堂而皇之,讲的都是见得了人的场面话;到了下面头头儿那里,他们找代表们谈话只怕就是满口江湖腔了。江湖腔更有鼓动性,选谁不选谁,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张兆林不再说话,孟维周也噤口不言。关隐达手在膝盖上轻轻划着,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比划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反复写着四个字:壮怀激烈。
下午开会时间到了,关隐达径直去了会议室。议程仍是分组讨论。他刚进会议室,突然掌声满堂。关隐达笑笑,抹抹脸上,说:“你们起什么哄?我脸上没有墨水吧。”有代表说:“关主任,你被作为市长候选人推上去了。”关隐达笑道:“你们看看我这样子,像个当市长的人吗?我可没打这个算盘啊。”
下午本是继续讨论《政府工作报告》,可是关隐达根本掌握不了会议。代表们谈着谈着,就会把话题扯到选举。关隐达不时提醒大家,回到讨论议题上去。可代表们哪有兴趣讨论《政府工作报告》?
关隐达其实也想听听代表们的想法,也就由他们议论去。听大家说来说去,关隐达才知道上午很是热闹。原来舒培德昨天夜里畏罪自杀了。舒培德的家人硬说是有人杀人灭口,在街上抬棺游行。消息马上在会上传播起来,情况就变得复杂了。人们悄悄议论,舒培德同孟维周、万明山的关系肯定说不清。
很快,两句顺口溜就在代表们中间散布开来:公子不公,明山不明。关隐达暗自吃惊,孟维周也被搭进去了。代表们越说越激愤,甚至会上发的大礼包也被人拿出来当靶子,说是让一位犯罪分子赞助人大会,真是莫大的讽刺。关隐达不再制止代表们议论,让他们说去。情绪是野火,会越烧越旺的。
关隐达现在知道了,有两个代表团提议他作为市长候选人,一是他自己所在的文教卫代表团,一是向天富所在的代表团。他终于想起来了,向天富要他关键时候站出来,原来是这个意思。他想向天富能量不小,肯定会做很多工作。有位代表玩笑道:“我们坚决选关主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到了中饭时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在会上传开了。意思就是要关隐达,不要万明山。这实际上成了关隐达绝妙的竞选广告。关隐达想回避大家的注意力,没有在会上用餐,跑到桃岭去了。“隐达,你自己怎么想的?”没想到陶凡居然知道会上的事了。关隐达说:“我本来没兴趣,但有人推我,我不好放弃。不然,等于把别人耍了。爸爸,你是怎么知道的?”陶凡没回答他的话,只道:“我想,你的胜算很大。”
关隐达问:“爸爸,我看不出把握在哪里。”陶凡说:“你知不知道会上有顺口溜说,公子不公,明山不明?群众把孟维周同万明山捆在一起,怀疑他们同舒培德不清白,这就对你有好处。孟维周要洗涮自己,必然丢车保帅,踢开万明山。”
关隐达恍然大悟,很佩服老人家。陶凡叹道:“但是,你的市长会当得很艰难。”“艰难我不怕。我只会好好儿干事,干不下去不干就是了。”关隐达说。陶凡说:“你今天应该在会上吃饭,不要躲起来。”
关隐达想想,老人家说得真有道理。选举他当市长的舆论已悄然形成,代表们就想同他打打招呼。其实就是暗送秋波,表示会投他的票。他匆匆吃过晚饭,下山而去。一进宾馆,就碰见向天富。两人只握握手,笑笑,就各自走了。马上就有很多代表过来打招呼,握手言笑。别的代表就没顾及了,都说会投关主任票。关隐达只说谢谢,不多说话。进了房间,同屋的科委主任张青说:“隐达,你哪里去了?老有人找你。还是那句话,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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