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之旅(简体)》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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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说,中国人对抽象的观念没有胃口。中国的语言就好像女人的闲聊,每一桩事情不是爬,就是走,不是嫁出去,就是要回来。中国人的抽象观念,遵守中国人实在思想的规律,常是两种实在性质的混合,因此大小代表“面积”(那颗钻石大小如何?),长短代表“长度”,而轻重代表“重量”。更令人不可解的,代表“物”的常用字是“东西”(你在冰箱里有没有可吃的东西?)。严格的哲学概念,“正”、“义”、“忠”、“利”,都是深奥的单音字,且需倾向于彼此相似。以是与非为例,它把真与假、对与错两种相对的观念并合起来,区域的界线是消灭了;还有心与头脑的分离成为二而一的东西,当一个中国人承认他们用他们的心来思想(我在我的肚子里想,有时我在我的心里想)的时候。那个“心”字是同时指心肠及头脑,因此中国人在他们的思想中是情感的。圣经的“肠”(bowels)字和它最为相近。(译注:此字在圣经有时作肠解,有时作爱心解。)克伦威尔在一六五○年写信给苏格兰教会会员大会说:“我以基督的‘肠’(爱心)恳求你们考虑你们是否可能有错。”因此,中国人的思想中甚少抽象概念,或者根本没有,他们从来没有离开生活的范围,没有沉溺于抽象推论过程太久的危险。人,像是一条鲸鱼,必须升上海面来呼吸自由的空气,偶然瞥望一下云彩及天空。
这种思想的结果之一是在中国哲学中没有理论的术语,没有专门传达思想的暗号,没有“群众”知识与科学知识之间的分别。用一种普通人所能懂的语文来为关于哲学的文章,永不会是一件丢面子的事。中国的学者并不以知识“大众化”为耻。据说柏拉图写了两本哲学书,其一是专家的,其一是通俗的,后来那本专家本幸而散失,因此近代读者可以享受柏拉图对话录的明朗。如果西方的哲学家,能用柏拉图简明的笔调来写英文,则哲学在普通人的思想中仍可获得一席之地。(我猜如果他们写得清楚一点,他们会显露出他们实在没有什么事情要说。)
有时我会问自己,中国曾产生过像康德这样的思想吗?那答案显然是没有,而且中国不可能有。一个中国的康德,当他谈及物自身那一瞬会讥笑自己:他的理性——他可能有一种有力的理性,直接的,直觉的——会告诉他他是可笑的。一切知识,在康德看来,是从知识得来:是好的。一切理解是被一种先天的心的规律所决定:是好的。一个盲人可能藉用他的手指的触觉,感觉到梨皮和香蕉皮的组织之不同而得到关于梨及香蕉的知识。不错,但中国哲学家会觉得在梨皮及香蕉皮中,必然有不同的性质是与触觉上的不同相一致的。这种知识不是“真”的吗?为什么你要知道香蕉的物本身和梨子的物本身呢?假定有一种和人不同的存在,结构不同,且被赋以不同的精神力量,例如,火星人会用一种不同的官感,不同的方法,去感觉香蕉皮与梨皮之间的不同。这种不同不仍是与香蕉物本身及梨的物本身的不同符合一致吗?然则我们谈及香蕉的物本身及梨子的物本身,来代替对梨子皮的坚韧及香蕉皮的软滑的直接感觉及经验的了解,有什么益处?梨皮的坚韧及香蕉皮的软滑,就足以告诉人它自己是什么,这是直接的、正确的,且最有用的。耳朵对于不同的声波,眼睛对于不同的光波的直接了解,也是一样。这是“知识”的自然的方式,这般微妙地发展,使一只鹿用他的嗅觉、听觉或视觉能老远就知道有一只老虎走来。这些感觉必须正确,且必须和真实环境符合一致而因此必须是“真”的,否则那只鹿不能够生存。我们要记得,例如,外面世界变迁的画面,一架在二百码以外的汽车对着一个人的方向驶来或驶去,记录在面积不过半寸的视网膜的影像之内,因此这架汽车的影像的本身大约只能有千分之一英寸大小,而这万分之一英寸的细微的活动,直接记录下来且常常不会有差错,为什么康德却要谈及那架车的物本身呢?西方的哲学家将立刻回答:“中国佬,你不了解康德所说的是什么。”中国人反唇相讥:“我当然不懂。”“现在我可以吃我的香蕉吗?”这样,东方与西方必然各耸耸他们的肩膀走开了。
我也曾问我自己,中国曾否产生过像亚里士多德这样的思想呢?那答案也显然是没有。中国也不可能产生。中国不讲究分析的能力、观念的及系统化逻辑的检测;对思想的途径及知识范围的差异也不具有客观的兴趣。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令人注意的地方是他们推理型式是这般现代的,而中国的推理型式却完全不同。中古学究型的推理及认识论的寻求毕竟以亚里士多德开始。一个中国人乐于倾听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政治学及诗学,……而对于他的植物学、天文学、气象学,及生物学知识,虽然观念粗一点,但为他的渊博所惊及感动。那平心静气的考察,在物理学及生物学中,对生命的一切片段、好奇的、客观的解剖(因为亚里士多德是一位医生)是惊人的。中国人有限的视野逼使他把一切鸡科学分类为不是“硬的”,就是“软的”。至于它和别的鸟类,例如,雉,珠鸡的可能关系,立刻被摒弃为无益。孔子有一个学生子夏,他有一种收集事实报导的嗜好,且对诗经所提及的鸟类、虫类有兴趣,孔子对他说:“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
中国人事实上耽溺于对全体的直觉的了解,耶鲁大学教授诺斯拉普称之为“无差别的美学的连续”。诺斯拉普教授的意思是,中国人喜欢在第一瞥中估量事物,而以这样来保留对它们全体的较佳的感觉。他们永远怀疑对不可分割的东西的分割,他们宁愿信赖直接的观感。孚来第尔用埃默森的语气对思想所说的话,道出中国哲学家的真相:“他的见解就在这里,事前未作准备的,无可争辩的,像航海家从云雾罩着的深海中露出来的信号。……他的风格、作品及思想,都是一个绝对的印象主义者。他永不会用一种明确的、逻辑的或精心结撰的方式提出他的意见,而是用自然且需是偶然发出的命令的方式。像‘内容的次序’、‘绪论’、‘转调’这种东西,对他并不存在。他开始想申述某个观点时,我们以为他是在有系统地编织它,从各方面来说明它,且为它巩固防线以抵抗一切可能的攻击。谁知突然有外来的一张图画或一个明喻,一句警句或一段摘要感触他,充塞在他思想的环节中间,主题从此以后便旋转在一个新的轴心之上。”
我伟大的旅行便这样开始,最初我毫无感觉。我的心像任何大学毕业生一样装备了近代思想的武器,必然会掠过那些思想的大陆,且发现它们奇怪、乏味、空虚(孔子的话初听常似有点空虚)。我四十岁生日时为自己写了一幅对联:“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学今古文章。”我必须用更精确的逻辑思想的框架,阐释中国人的良心及直觉的知识。且把西方思想的建议放在中国直觉的评判之下来测验。
因此我必须停下来,用分章描述在我终于接受基督教做为对人灵性问题的满意答复之前,我的沿途所见。我转回基督教,有些人曾表示惊讶,且觉得难以相信我会放弃对现世及现实主义的接受,而去换取较为可疑、且较为形而上的基督教“信仰”。我以为我应详述中国方式的美和缺陷,指出在那里他们已达到他们的最高室,他们对给人以完满答复不足的地方,从而将我的演进和转变作清楚的说明。我也应该说清楚天堂与地狱和这件事没有什么关系,我仍然如我曾在别的地方所说,认为如果上帝有一半像我的母亲这样爱我,他将不会送我去地狱——不是五分钟,不是五天,而是永远的沦落在地狱里——这是一种甚至世俗法庭也永不会觉得心安的判决。我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我之回到基督教会,不如说是由于我的道德的一种直觉知识,由中国人最为擅长的“从深处发出的讯号”的感应。我也必须说明经过的程序不是方便而容易的,我并非轻微地改变我所常信的道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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