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freedom)》第129章


“这怎么就不是我的事了?”
“你自己说你不关心这笔钱。如果你想拿到你的那份,把它给叔叔们,那没问题。如果那样做让你自我感觉优越、正直,那也没问题。但请不要来对我们指手画脚。”
“好的,”帕蒂说,“我想我们差不多说完了。只是——为了确保我的理解是正确的——你认为,通过从雷和乔伊斯那里拿钱,你这辈子都一直在帮他们的忙?你认为,雷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帮了他父母的忙?而为了所有这些了不起的帮忙,你应该得到报酬?”
阿比盖尔扮出另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这番话。“是的,就是这么回事!”她说,“你说得太好了。这就是我的想法。而正因为你会觉得这个想法奇怪,所以这一点儿也不关你的事。到了现在,你就和加琳娜差不多,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了。只不过你似乎仍然自以为是。所以请你别去烦妈妈了,让她自己作出决定。我也不希望你去和罗妮谈这事。”
“我跟不跟她谈和你没关系。”
“和我关系大了,而且我现在正在告诉你,别去烦她。你只会让她困惑。”
“你是在说智商,好像,一百八的罗妮?”
“自从爸爸去世,她情绪就一直不对头,而且你也没有理由去折磨她。我怀疑你不会听我的,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比起你,我和罗妮一起度过的时间要多上一千倍。请试着体贴些。”
第二天早晨,帕蒂来到新泽西,曾经打理得当的爱默生祖宅如今看上去就像沃克·伊文斯'5'镜头下的情景和十九世纪俄罗斯风光的某种混合。一只奶牛正站在网球场中央,而球场现在已经没有了网,塑料边线也已磨损、扭曲。埃德加正开着一辆小拖拉机在从前的牧马场上犁地,每隔上五十英尺左右,拖拉机就会陷入被春雨浸透的土壤,慢慢地停下来。他穿着一件沾满泥点的白色衬衫和一双糊了层厚厚泥浆的橡胶靴;他增添了不少脂肪和肌肉,不知怎的,让帕蒂想起了《战争与和平》中的彼埃尔。他扔下斜陷在地里的拖拉机,一路踩着泥巴,费力地走到帕蒂停车的地方。他解释说他正在种土豆,很多很多土豆,这样明年一家人就可以更好地做到自给自足。现在是春天,去年的收成和鹿肉存货已经吃光了,全家人正极大地依赖着犹太教会堂派发的食物礼券度日:谷仓门外的地上堆着一箱箱罐头、批发装干麦片和一包包裹着收缩薄膜的婴儿食品。一些包装是撕开的,局部还瘪了下去,让帕蒂觉得这些食物已经经受了一段时间的风吹雨打,而没有被搬进谷仓里去。
虽然房子里乱糟糟地堆满了玩具和脏碗碟,闻起来也确实有一丝牛粪味,但是雷诺阿的彩色蜡笔画、德加的素描和莫奈的油画都依旧挂在原来的位置。加琳娜立刻把一个友好、温暖、可爱但不是非常干净的一岁孩子递给帕蒂,她本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正用呆滞的佃农眼光审视着眼前的情景。帕蒂在雷的葬礼那天见过加琳娜,不过几乎没有和她交谈。她是那种淹没在孩子堆里的不知所措的妈妈,头发凌乱,双颊发红,衣衫不整,肥肉外露,但是如果她能抽出几分钟来收拾一下,她一定仍然可以很漂亮。“谢谢你来看我们,”她说,“现在我们出门是个大难题,安排车辆等等的,一大堆麻烦事。”
在能够开始处理此行的事务之前,帕蒂不得不先跟怀里的小男孩玩了一会儿,和他蹭鼻子,逗他笑。她有个疯狂的想法,那就是她可以收养这个孩子,减轻加琳娜和埃德加的负担,自己也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这个意愿,他拉着她的手盖住她的整张脸,还高兴地拉扯着她的五官。
“他喜欢他的姑姑,”加琳娜说,“他消失了很长时间的帕蒂姑姑。”
埃德加脱掉胶靴,从后门走了进来,穿着厚厚的灰色袜子,袜子上也满是泥浆而且有破洞。“你想吃点提子麦麸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吗?”他说,“我们还有格格脆。”
帕蒂说不吃,然后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她的侄子坐在她膝头。其他那几个孩子也一样可爱——黑眼睛,好奇,胆大却不粗鲁——她明白了乔伊斯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们,不想让他们离开祖国。总而言之,在和阿比盖尔进行过那样不愉快的对话之后,帕蒂很难把眼前这一家看作恶人。相反,他们似乎更像是森林中的孩子。“那么跟我说说你们打算以后怎么生活。”她说。
埃德加显然已经习惯了让加琳娜代他发言。他坐在一旁弄掉袜子上干了的泥巴块,与此同时,加琳娜解释说,他们耕作得越来越好了,他们的拉比和犹太教会堂也很支持他们,埃德加马上就可以拿到许可证,用爷爷种的葡萄酿制符合犹太教规的葡萄酒,而且猎物也很多。
“猎物?”帕蒂说。
“鹿,”加琳娜说,“多到你无法相信。埃德加,去年秋天你猎到了多少?”
“十四只。”埃德加说。
“在我们的地产上就有十四只!它们不断地来了又来,多极了。”
“可问题是,”帕蒂说,努力回想吃鹿肉究竟符不符合犹太教规,“这并不真是你们的地产。现在算是乔伊斯的了。而我在想,既然埃德加那么会做生意,他回去工作是不是更合理呢?有份真正的收入,这样乔伊斯就可以自己决定要怎么处理这个地方了。”
加琳娜坚决地摇摇头。“可是有保险的问题。保险公司会拿走埃德加挣到的所有钱,我都说不清有几十万。”
“是的,但是如果乔伊斯卖掉这个地方,你们俩就可以还清保险那笔钱,我是说保险公司那笔,然后你们可以从头开始。”
“那人是个诈骗犯!”加琳娜说,眼中冒火,“你听说那个事故了,我猜?那个交通管理员是个不折不扣的诈骗犯。我只不过轻轻地撞了他一下,只不过碰了碰他,现在他就没法走路了?”
“帕蒂,”埃德加说,当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话时,他听上去非常像雷,“你真的不了解情况。”
“抱歉……什么情况?”
“你爸爸希望把庄园留下,”加琳娜说,“他不想让祖宅落入讨厌、下流、只会创作所谓‘艺术’的戏剧制作人手中,或者收费高昂的心理医生手中,他们拿了你小妹妹的钱,却从未能让她好过一些。像现在这样,我们可以一直拥有庄园,你的叔叔们会忘记它,如果以后真有需要,而不是为了什么让人恶心的‘艺术’和骗子心理医生,乔伊斯总还是可以卖掉庄园的一部分。”
“埃德加,”帕蒂说,“这也是你的打算?”
“是的,基本上是。”
“好吧,我猜你是真的非常无私。守卫着爸爸遗愿的火苗。”
加琳娜凑到帕蒂脸前,像是为了帮助她理解。“我们有这些孩子,”她说,“我们很快就有六张嘴要吃饭了。你的妹妹们以为我想去以色列——我不想去以色列。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我们养育了这么多孩子,而你的妹妹们却不肯生养,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为此得到称赞吗?”
“他们确实像是些好玩的孩子。”帕蒂承认道。她的侄子在她怀中睡着了。
“所以就这样吧,”加琳娜说,“只要你愿意,可以随时过来看看孩子们。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是怪人,我们喜欢有客人来。”
帕蒂开车回到韦斯特切斯特,感觉失望而灰心,用观看电视转播的篮球比赛安慰自己(乔伊斯在奥尔巴尼)。第二天下午,她又进城去看望维罗妮卡,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他们当中受损最严重的一个。维罗妮卡总是给人一种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感觉源于她黑色的眼睛、纤细的身体、树林中的精灵一般的模样,而她以种种自我损毁的方式,包括厌食、滥交、酗酒,适应了她的这一外表。现在,她的这些特征已经基本不见了——她胖了一些,不过不是胖子的那种胖;她让帕蒂想起她以前的朋友伊丽莎,毕业很多年后,她有一次在拥挤的车管所办公室瞥到过她——而她那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感觉更多地体现在了精神上:和世俗逻辑缺乏对接,以一种局外人的娱乐态度观看着在她之外的某个世界的存在。她曾经在绘画和芭蕾舞两个方面都表现得很有前途(至少乔伊斯是这样认为的),也得到过很多配得上她的年轻人的示爱、追求,但是之后却受到严重的抑郁症频频发作的打击,和她相比,帕蒂的抑郁症简直就像秋天坐在干草车上在苹果园里游玩。据乔伊斯说,她目前在一家舞蹈公司做行政助理。她住在勒德洛街一栋家具稀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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