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脸》第79章


”“唯我独尊”。而我们后来的各类历史读物之所以乐于将他定位于著名民主斗士,多半是因为政治上的急功近利或某种短视比如柳一生中与蒋介石的恩怨龃龉,以及对国民党内外政策的不满等等。这就是为什么,一九四九年春天在北京,当他突然以自己的惯用武器他有名的牢骚一一来向毛泽东叫板时,中国共产党内的很多同志都要为此感到震惊和愤怒了。 
第四章
柳亚子的牢骚(3)
早在登上泊于黄浦江边那条外国轮船拜见革命领袖孙中山前的少年时期,柳充满幻想与诗意的头脑似乎就已描绘过类似三顾茅庐或渭水垂钓这样令人神往的图景。没有任何纪录能告诉我们两人初次会面的真实情况,从这以后柳对此事一直讳奠如深这一点来看,估计当时孙对自己面前这位锋芒毕露、期期艾艾的慕名来访者并没留下多深的印象。六年后当刚宣布退出南社,意兴萧疏的柳经雷铁涯引荐出任孙的古文秘书一职,其时已就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大总统,政务繁重,百废待兴的孙对后者自负的才具同样也并无格外借重之意。甚至费煞柳一番心思的“前发齐额,后发披肩,穿一领大红斗篷”这样的另类打扮,孙接见时居然也一概置若罔闻,仅寒喧几句后就以他事要处理为由端茶送客。这一切当然有理由让柳感到沮丧与不满一一准确点的说法是引得他的牢骚再度发作。仅仅三天以后,我们兴冲冲前来打算兼济天下的二十世纪的诸葛亮与姜子牙就一怒之下托病辞职,扬言要回分湖去退隐读书,独善其身了。相比于三十七年后在北京上书毛泽东的那场闹剧,这次的勃然作怒非常显得像是一次预演。不仅剧情与演技雷同不说,连所呈诗的诗题中都有“感事”“分湖”这样的字样。所不同的也许仅仅是:善持宽恕之道的孙对此不过一笑了之,而生性同
样刚猛的毛却展示其政治手腕将柳好好教训了一顿。 
大约正是在这前后,一个以“青凹”为笔名的政论作家开始在《天铎报》《民生日报》《太平洋报》等沪埠大报的头版上频频出现,才情纵横,言词激烈,笔锋瞄准孙当时打算争取的统战对象一位手中握有重兵的鹰派人物袁世凯。尽管不久后当圈内人士知悉此人即是宣称已去家乡归隐的柳亚子时不免都大感意外,但他们仍然无法断定柳对袁这种挟雷霆万钧之力的憎恶与痛击的耀眼火光里,是否含有某种个人意气的成分一一借此宣泄对孙所制定的政策的不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年后他与苏曼殊、朱少屏、叶楚伧等支持他的南社旧党在上海的秦楼楚馆吃花酒、捧戏子的胡闹场面却货真价实,向公众真实展示一个政治失意者内心难以排遣的寂寥与愁闷。也许,像柳亚子这类满心打算成为政治家的文人们的一个性格通病是:他们往往自以为具有治理天下的才赋,结果却连自己的行为也治理不了。他的后辈亲戚徐孝穆或许正是鉴于柳的这种时而亢奋、时而颓废的人生态度,私下里一直将他戏称为“神经病患者”。 
此后十年柳的牢骚频频加剧,这位自比贾谊、严光、王粲、陈琳、辛弃疾、龚自珍的自觉怀才不遇的江南名士,使酒骂座,寻花问柳,“与里人顾悼秋、凌昭懿、沈剑双辈结为酒社,狂歌痛饮,滚跳在瓦砾场上,以至腿部受伤。”(柳无忌《柳亚子年表》)此前在与南社要人高吹万、姚石子等泛舟杭州西湖时,更是“狂态毕露,先是抚膺痛哭,襟袖俱湿,继而要跳入西湖,效屈原自尽汩罗”。(李海珉《柳亚子》)作为其中一个几近癫狂的高潮是一九一七年与同社社友、诗人朱鸳雏的那场令路人侧目的公案。当时年仅二十岁的朱仅仅因为在对宋诗的评价上与柳持不同观点,竟被认为有意向自己的权威挑战的柳擅用手中权力将其开除出社,以至自尊倔强的朱愧愤交加,结郁成疾,没过两年就黯然辞世。事后柳虽然在悼念文章里自承“这是我平生所很追悔而苦于忏赎无从的事”,但深藏在民主外衣内的暴力躯体一旦在现实中原形毕露,引发普遍的抗议与声讨恐怕也就在所难免。在当年的南社大会上柳的主任一职宣布落选,应该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另外,仅就处理问题方法的粗暴以及手段上的残酷无情而论,也许明眼人不难瞧出,这与五十年代中期发生在中国文坛的评《红楼梦》,大鸣大放等触目惊心的事件,也颇多可以细加参照印证之处。 
柳亚子在他三十岁到四十岁时的一个想法是:效法战国时期的著名贤者信陵君门下畜养食客三千,高歌痛饮,醉死梦死,“谁使英雄无用武,翻投酒国作宾氓”或者“疏狂便合称名士,慷慨何由老霸才”,这显然就是他当时为自己的消极人生形象开脱时所持的理由。那些年头有人时常看见他身穿一件年久色泛的旧花呢黄色长袍,眼镜手杖,礼帽布鞋,乘坐一辆他素所喜欢的黄包车,在被他改名为梨花里的黎里小镇上行色匆匆,不是赴宴观剧就是赶着去校他主编的《新黎里报》的社论大样,或搜胪寻访他嗜好的新发现的吴江文献。由于双目近视得实在厉害,他的诗友兼生平知己朱少屏每逢这种时候便主动扮演了仆人的角色。作于那阶段的《吴根越角诗余》《迷楼集》《分湖归隐图》等无不印有他当时生活和思想的真实痕迹。假如柳能终其一生维持着这样著书立学、诗酒风流的名士形象不变,倒也并非是件坏事,就算有违初衷,无缘匡扶社稷,至少他的艺术天赋和精神品格足以令后人仰慕,并在文学史上被固定下来。 
然而正在这时,在酒精与丝竹中昏睡的另一个柳亚子突然又醒来了。一九二一年七月当后来与他关系密切的中国共产党人在南湖红船上召开成立大会,颓唐疏狂的柳尚在距此不远处的嘉善西塘乐国酒家与一帮新老酒友聚饮轰谈,狂歌酬唱。如果翻检汇集这次同人雅集的诗歌专集《乐国吟》,就会发现其中光柳的个人应景之作就有三百首之多。是什么使他在短期内又对政治与暴力革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根据柳无忌在为其父所作的年表里披露,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马克思、列宁著作在中国的大量传播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布尔塞维克主张武力夺取政权的新奇理论,与柳内心崇尚权力、习惯通过极端手段解决客观事物矛盾的思想几乎一拍即合。此后不久柳突然申请加入在苏俄指导下改组的新国民党,并从此热心党务,不妨看作他再次打算在国家的政治生活中大显身手,致君舜尧的一个明确信号。与此同时他振臂一呼组织发起新南社,争取到廖仲恺、何香凝夫妇、汪精卫、于右任、叶楚伧、邵力子等知名人物参加,走的依稀还是当年吴梅村出山前召开复社大会,隐隐以在野党领袖自居,谋取政治上的更大资本与利益的路子。事实也证明他的策略相当成功。一年后的一九二五年他欣然出任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常务委员兼宣传部长,次年更是在该党第二
次党代会上被推选为中央监察委员,无不预示着这位自命有宰辅之才,感慨时运不济的人物在权力的阶梯上正一步步逼近他梦想中的高度。也许,对于作为政治家的柳亚子来说,一九二六年五月去广州参加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是他个人历史上的一个辉煌时刻。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如同当年孙中山的浑浑噩噩、有眼无珠一样,当时国民党内的第一号实权人物蒋介石对柳自觉惊人的政治才华同样也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这不免使他的热情与信心再次遭受到重大打击。在以政事为由主动约见蒋理论一番依然未果后,衔恨而去的柳当晚即神秘地出现在中共高层人士、时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教官的恽代英家的客厅里,极力建议后者立即采用极端手段杀蒋举事。据首次披载此事的陈迩冬先生《一代风骚》一文介绍,柳献计除蒋一事系柳生前亲口对自己所说。可以想见.这样的荒谬计划理所当然为其时正打算与国民党全面合作的中共方面所拒绝。据说恽当时甚至还这样开玩笑地对柳说:人家叫我们共产党是过激党,我看你老兄是“过过激”,因为你比我们还要过激呢!(柳无忌《柳亚子年表》)从后来恽逝世柳所作悼诗自注里有“余在广州,曾建议非常骇人之事,君不能用”这样的用语来推断,此则传闻应该不是出于什么空穴来风。 
也就是在这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会议的某个间隙,两位相互慕名已久的诗人一一柳亚子与后来成为中共最高领袖的毛泽东在珠江边的一间茶楼上初次晤面,并畅叙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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