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蒜薹之歌》第55章


女看守道:〃行了,你也别来装慈母啦!〃 
女看守们把长眉毛和小野驴带走了。 
四婶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响。 
这一夜,四婶又做了许多噩梦,她先是梦到金菊挺着大肚子来看她,待她往前一扑时,金菊的舌头突然伸了出来,眼珠子也凸了出来。四婶一声惊叫,满身冷汗,醒了,听到高墙外的田野里,秋风吹得电话线发出呜呜的声响。一缕月光斜射进来,照着四床下铺那个女贼的脸。这是个还没长成形的姑娘,小鼻子皱着,正在睡梦里咬牙切齿。四婶继续睡,刚一闭眼,又看到四叔顶着一个血头颅站在她床前,道:〃孩子他娘,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跟我走吧……〃四叔伸手来拉四婶,四婶又一次惊醒,心脏怦怦地狂跳着,浑身都是冷汗。她听劳改农场伙房里的公鸡正在啼鸣。鸡叫三遍了,天就要亮了。 
起床哨吹响,四婶挣扎着起床。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一头栽倒在地上。正在匆匆忙忙叠被子的女犯们一阵惊呼。女看守冲进来,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四婶。 
女看守命令道:〃把她抬到床上去!〃 
女犯们七手八脚地把四婶抬到床上。 
女看守叫来狱医。狱医给四婶打了一针。四婶醒来,嘴巴歪了几歪,混浊的眼泪涌了出来,狱医给她额头上流血的地方消了毒,蒙上了一块纱布。 
早饭后,女看守对四婶说:〃三十八号,你今天在家休息吧。〃 
四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女犯人们在院子里集合,排成队,到田野里劳动去了。 
监狱里一时十分安静。一群肥硕的大老鼠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正在觅食的麻雀被老鼠惊起来,落在监室的窗外,歪着头,用黑黑的小眼睛盯着四婶看。四婶一阵心酸,眼泪又滚了出来。她一个人低声哭着,哭够了,自言自语道:〃他爹,俺这就去找你……〃 
四婶解下裤腰带,挽了一个扣,拴在铁床的架子上,又一次嘟哝着:〃他爹,俺的罪,今日受到受到头了呀……〃 
四婶将脑袋伸进扣子,然后,把身子往下一扑…… 
她没有死成,一个女看守救了她。 
女看守狠狠地扇了四婶一个耳光,骂道:〃老混蛋,你要干什么?〃 
四婶扑通一声跪在女看守面前,道:〃闺女,好闺女,您行行好,让俺死了吧……〃 
女看守犹豫着,脸上显出了女人的温存表情。她拉起四婶,低声道:〃大娘,今日你寻死的事,千万不要对人说起,我给你包住了。你别再哭哭啼啼,好好表现,我想法让你提前出去。〃 
四婶刚要下跪,就被女看守拉住了。 
四婶道:〃好心的闺女啊,俺老头子死得冤枉啊……〃 
女看守道:〃这事儿,你千万别再提起,你带头烧县政府,罪行很大!〃 
四婶道:〃俺一时糊涂,俺再也不敢了……〃 
一个月后,四婶被保外就医,终于回到了家乡。 
三 
一九八八年元旦那天,劳改队放假。几百个犯人们,有的躺在床上睡觉,有的坐在床上写家信,有的挤在院子里,从窗户外往里看那台放在队部桌上的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歌舞节目。 
高马和高羊坐在院子里那块大青石上,脱下棉袄捉虱子。暖烘烘的太阳照耀着他们。院子里,三三两两的知己的犯人坐在那儿晒着太阳说悄悄话儿。二门外的炮楼上,哨兵抱着冲锋枪警惕地站着,头道门的大铁网门关闭着,门鼻子上挂着大锁。 
几个劳改队的干部在为犯人们理发,并跟犯人们开着玩笑。 
成群的大老鼠在院内的露天厕所墙上穿梭般地跑动着。头道门和二道门之间,一只黑猫被一群老鼠追得蹿上了树。 
高羊叹道:〃耗子大了猫也怕哟。〃 
高马笑笑,没有吱声。 
高羊道:〃我跟你嫂子说了,过了年,让她给你送双鞋来。〃 
高马感动地说:〃不敢再麻烦大嫂子了。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够不容易的了。我光棍一条怎么着也好办。〃 
高羊道:〃兄弟,慢慢熬吧,等熬够了年头,出去好好过日子,再娶个媳妇。〃 
高马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高羊道:〃你到底是复员军人,我看队领导都另眼看你,好好表现,肯定能给你减刑。没准儿你比我还要早出去呢。〃
第71节:阴亲
高马道:〃我早出去晚出去还不是一样?我倒想把你的刑替你服了,让你出去养家口。〃 
高羊道:〃兄弟,咱哥儿俩是命里该遭这一劫,男人么,遭点罪也就罢了,只可怜四婶……〃 
高马急问:〃她不是保外就医了吗?〃 
高羊吞吞吐吐地说:〃你嫂子反复叮嘱,不让我告诉你……〃 
高马抓住高羊的手,着急地问:〃她怎么啦?〃 
高羊道:〃嗨,怎么着她也算是你丈母娘呢,不让你知道也不好。〃 
高马道:〃大哥,你快告诉我吧,别让我着急。〃 
高羊道:〃你嫂子年前不是来探过监吗?都是她跟我唠叨的。〃 
高马道:〃她说什么?〃 
高羊道:〃方老大和方老二真是畜生,一点人性也没有!〃 
高马有点生气地说:〃高羊哥,你竹筒里倒豆子,痛快点,别这样说半句留半句让我着急。〃 
高羊道:〃嗨,跟你说了吧!乡里杨助理员也不是人种子,他不是有个外甥叫曹文吗?曹文不久前跳到机井里死了,曹家就张罗着给他结阴亲……〃 
高马道:〃什么阴亲?〃 
高羊道:〃你连什么是阴亲都不知道?〃 
高马摇摇头。 
高羊道:〃就是让两个死人在阴间结亲,曹文死了,曹家就想到了金菊……〃 
高马猛地站起来。 
高羊道:〃兄弟,你听我慢慢说。曹家让死去的金菊给他家死去的曹文做老婆,托杨助理员说媒。〃 
高马咬着牙骂道:〃我日他老祖宗!金菊活着是我的人,死了是我的鬼!〃 
高羊道:〃气人就在这里,村里谁不知道金菊是你高马的人?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呢!可方家兄弟俩财迷心窍,硬让那杨助理员给说转了,将金菊的尸骨卖给了曹家,卖了八百块钱,方家兄弟收了钱,哥儿俩对半分了,曹家就派人挖开金菊的坟墓,将金菊的尸骨起走了!〃 
高马脸色铁青,一声不吭。 
高羊道:〃你嫂子说曹家把这门阴亲办得比阳间的婚事还热闹,从外县请来吹鼓手班子,吹吹打打,设宴请客,将金菊的尸骨和曹文的尸骨装在一个大红棺材里,埋在了坟里。"结婚"那天,周围几十个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人们都在骂曹家,骂杨助理,骂方家兄弟,他们这事办得伤天害理!〃 
高马沉默着。 
高羊偷偷看他一眼,忙道:〃好兄弟,这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们伤了天理,丧了良心,自有天老爷惩治他们……嗨,都怨我这张盛不住话的嘴,你嫂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告诉你,可我这张臭嘴,硬是藏不住话……〃 
高马脸上浮起了古怪的笑容。 
高羊惊慌地说:〃好兄弟,千万别胡思乱想啊,你是当兵的出身,不信鬼神的……〃 
高马低声问:〃四婶呢?〃 
高羊吭哧了一会儿,说:〃曹家来掘金菊尸骨那天,四婶……上吊死了……〃 
高马哇地吼了一声,喷出了一股鲜血。 
四 
元旦过后,下了一场大雪。 
劳改队的犯人们把院子里的雪堆起来,装在平板车上,往监狱外边的麦田里送。 
高马抢先拉起了平板车,拖着一车雪,出了监狱大门。 
因为大批犯人没出院门,所以没设警戒哨。一个劳教干部站在大门口,袖着手,与炮楼上的哨兵聊着天。 
哨兵说:〃老李,你老婆生了没有?〃 
劳教干部忧心重重地说:〃还没有,比预产期超了一个多月了。〃 
哨兵在上头道:〃别着急,俗话说"瓜熟自落"嘛。〃 
劳教干部道:〃不急?让你老婆晚生一个月试试看,站着说话不腰痛!〃 
高马拉着空车,满头大汗地返回来。 
劳教干部满怀好感地看着高马,道:〃八十八号,你歇一会儿,让他们拉几趟。〃 
高马道:〃我不累。〃 
高马拉着车进人监狱院内。 
哨兵对劳教干部说:〃这个八十八号不错。〃 
劳教干部说:〃复员兵,火气太盛,嗨,这年头,什么事都有。〃 
哨兵道:〃天堂县那些混官们也太过分了,也别光怨老百姓不好。〃 
劳教干部道:〃所以,我早就跟头儿建议过,给这小伙子减刑,说真心话,这小伙子的罪,不该判这么重。〃 
哨兵道:〃这年头,都这样。〃 
高马又拉着一车雪过来。 
劳教干部道:〃不是让你歇一会儿吗?〃 
高马道:〃我拉完这车。〃 
高马拉着雪向麦田走去。 
哨兵道:〃老李,听说于副政委要调走?〃 
劳教干部道:〃谁不想调走?这算什么工作,年没年、节没节,钱也挣不着,我要有路子,我也调走。〃 
哨兵道:〃实在不行就辞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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