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翅膀》第64章


“该歌德就得歌德。有希望,你信不信”“唉,是这么个情况,不过困难不少哇。这不,就拿咱们这个小小的部来说,田守诚不是又发动攻势了吗”……
汪方亮暗笑,哪里来的两个“军师”真成问题,现在党组开什么会,研究什么问题,下面很快就会知道。
像汪方亮这种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什么冲动、激动、感动之类的情绪,已经像快要采尽的矿源,可是那两个人的谈话,竞让汪方亮心里发热了。他心里生出一种感谢之情,感谢什么呢作为一个党的高级干部,他感谢人们对中央的信任,感谢人们对目前仍存在的许多困难,国家尚不能迅速解决的谅解……汪方亮原以为,这些感情,许多年来人们已经失去,而实际上,它正在恢复……缓慢,可是有希望。
就为这个,也得再好好地于上几年,老百姓在盼着呀。
是啊,人人只说当官好,可是想过没有,自己的一言一行,实际上成天被群众拿着戥子在称呢也许有一天,职务的升迁,不是以级别、工资、干部待遇为标志,而是以更多的责任和义务为标志,就像巴黎公社那样。那就会像沙里淘金一样,提炼出真正的人民公仆,淘汰掉那些昏聩的官迷。
怎么,他竟也发起郑子云那套书呆子的议论来了。
他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房门,一回头看见肖宜抱了一小摞白纸走了过来。
肖宜向他点点头,也拿出钥匙去开田守诚办公室的门。
肖宜那条过短的、露着花袜套和一双猪皮鞋的裤脚——他的每条裤子都是那么短,是布票不够吗——以及他那副总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表情,老是引起汪方亮的同情。
尤其最近,汪方亮知道肖宜心里更不舒畅。
田守诚又在搞平衡。肖宜不过是这里面的一个牺牲品。这就像有人下棋,有人就得当棋子儿,让下棋的人在棋盘子上摔得叭、叭直响,没准还要被摔成两半儿。
自从一九七七年底,那位在清查运动中被田守诚抛出来的副部长被撤职查办之后,“文化大革命”中支持过他的那一派群众,对田守诚怨声载道,都在骂他:“过河拆桥,忘了你怎么上的台,坏事干得一点不少,部长的乌纱帽戴得还挺牢。”
田守诚的的确确是靠着那一派的力量,在“文化大革命”后期被结合进领导班子的。
于是,往上告状的、寄揭发材料的不少。
田守诚不在乎人家骂。骂又怎么样,能把他的级别骂掉,还是能把他的乌纱帽骂掉,还是能把他的工资、房子骂掉该忘本就得忘本,不然记着那么多东西,背着那么多的债,人还往不往前走只是那些揭发材料让他发怵,所谓知情者也。
怎么办他想出这一手,给另一派头面人物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表现作个政治结论,灭灭他们的威风,平息一下清查运动中受挫一派对他的愤怒。
肖宜从来没有感到过什么威风。当初只不过是一种献身的热情。他常恨自己生得晚,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没能在革命战争年代为党的事业冲锋陷阵,是一生的最大遗憾。终于赶上了一个“文化大革命”可以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抛头颅、洒鲜血……现在又要重翻老账,给他做政治结论了。他有错没错有,他的错在于给人当枪使,干了好些让他后悔莫及的蠢事。
直到现在,见了曾是对立派的同志,肖宜还感到无限的悔恨和歉疚。他们为什么要像仇人一样地互相厮打,狂骂好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用自己的右手砍断自己的左手……那时候,他们都是疯子。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疯子,希特勒是战争疯子。
汪方亮叫住他:“肖宜同志,许久没过问你的事了,你的结论最后是什么”肖宜似乎不大愿意谈及:“‘运动中犯有严重政治错误’,理由是我有反对某副总理的言论。”
汪方亮勃然。照这样下去,将来反对某副部长也会成为严重的政治错误。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套极左的玩艺儿。“你签字啦”肖宜冷然一笑:“没有。这道理说不过去,我不准备接受,现在正僵持不下。”
得帮肖宜想个办法,硬顶也不好。对付田守诚,汪方亮相当有办法,他摸透了田守诚的脾性:乌纱帽重于一切,自身利益高于一切。抓住这个特点,就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设计院有个副院长,因为给田守诚提过意见得罪了他,三年没给人家分配工作。
那位副院长找汪方亮帮忙,汪方亮就对田守诚说:“听说那位副院长在‘文化大革命’中整过你”田守诚不知汪方亮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很谨慎地说:“没听说呀。”
汪方亮一惊一乍地说:“哎呀呀,你这是背了黑锅了。很多人在下头议论,说他三年没分配工作,是因为他在‘文化大革命’中给你提过意见,你现在是报复人家。”
第二天田守诚就过问了这件事。
汪方亮的另一位朋友,田守诚也是一直不给安排工作。
汪方亮做出老谋深算的样子对田守诚说:“老陈这个人你得安排工作。”
“为什么”田守诚问。
“你现在不给他落实政策,将来组织部会落实。这个人情你不送,让组织部去送他有点祖传的医道,对疑难症很有点办法,他那里四通八达,找他看病的人,什么品位的都有,”
说到这里,汪方亮有意放低了声音,“而且听说他的嘴很不好。”
不出一星期,陈局长安排了工作。
汪方亮走过去,意味深长地对肖宜说:“你拿着那个结论去问问田部长,反对某副总理是严重政治错误,反对邓小平副总理算什么性质的错误不逮偷牛的,逮那拔橛的,有这个道理吗”这时一位勤杂工人走了过来,对汪方亮说:“汪部长,您昨天下班的时候没有关窗,弄得满屋子都是灰,我们打扫卫生可麻烦啦。”
“是吗,啊哟,我忘记了,实在对不起。”
肖宜把从打字室拿回来的、那一叠刚刚打印好的文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上面的几页,散乱地飞落在地板上。肖宜也不去捡,只是用脚连踢带捻地踢到墙角里去。
那份文件既无抬头,又无落款,文件上的每一个字,像一只只居心叵测的眼睛,嚣张地、阴险地看着他。
一,重工业部的十二大代表,已有部长一名在选,另外两个名额,不宜再安排部一级的干部。
二,代表年龄,不得超过六十五岁。
三,另外两名代表,应在业务干部中推选。
右角上,还印有“绝密”二字及发至各支部的字样。
既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何不痛痛快快地写上:不准选郑子云。
真敢于!就在中央所在地的北京,就在国务院下面的一个直属部。
这还像个共产党人吗!肖宜想起马克·吐温的小说《竞选州长》然而现在早已不是竞选州长的时代。
肖宜恨不得划根火柴,把这叠东西烧掉。他抱着双肘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自然,这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包括田守诚正在礼堂里作的动员报告。动员什么动员大家不选郑子云。
他的心跳得快极了。他一再对自己说:“冷静,冷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谁当选还不是一样”然而,另一声音却在他心里顽强地呼喊,愤怒地指责:“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吗你能对这样的事听之任之,无动于衷吗”可是,想到他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践踏的赤诚,他又硬起了心肠。何必为别人卖命别人谁难道这代表的荣誉是某个人的私有物选举自己信任的、符合标准的代表,不是每个党员的权利和义务吗不选郑子云,难道让田守诚这样的利禄之徒,代表重工业部和G省的党员去履行自己的权利和义务,然后再爬上中央委员的地位,利用职权为非作歹他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哦,算了,算了,不就是这一个人吗他又把话筒放下。
也许就在某个关键的时刻,比方说,某个关键的表决,就差这一票呢肖宜用拳头捶自己的脑袋。
电话铃响了。
是田守诚的夫人打来的。“老田呢老田不在告诉他,今天早点回家,D工业部的H部长晚上请我们吃饭。”
一句问好也没有,一句谢谢也没有,好像肖宜是个收录两用机。
肖宜知道那位H部长,就在五届人大会议上,竟还提出把谁谁英明、伟大写进宪法里去。
这一伙人,又在串联什么。大概他们要在十二大上做文章。
肖宜从那一叠文件上拿起一张,折好,放进上衣口袋,把其余的送到里问田守诚的写字台上,然后把办公室锁好,噔、噔、噔,三步并成两步地下了办公楼。在车棚里找到自己那辆破自行车,往郑子云家里,飞车而去。那样子,真像唐吉诃德骑在那头小毛驴上,可他觉着自己像是骑了一匹高头骏马,耳边是马蹄嚼嚼,军号嗒嗒。
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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