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第56章


轮转的时节种植和收获。他喜欢厨房,热衷做西式的食物,有一个宽敞漂亮的大厨房,各式精良设备一应俱全。一起烹饪。一起吃晚餐。他们的两个小时,渐渐成为整个午后在花园里的劳作、休憩、互相陪伴。
—屋—直到庆长确认他已经不把她当作他的病人。
有时她会有心理退回的倾向。在一些无法预料的时刻产生剧烈情绪起伏,突然觉得深深恐惧。如果他一定要来寻找她,绝对可以把她找到。她不过依旧在上海,在这个封闭的城市里。哪怕走在大街上或者出现在酒店里,他们都有可能不期而遇。他说过,庆长,如果我持有要再遇见你的信念,我知道我一定会实现。她有一种直觉,他已失去这信念。他们已彼此放弃。
她宁愿他失去这个信念。如果再次邂逅,她自问是不是还会选择放下一切,继续跟他走。她想,即便她看透他所有骨骼和组成,看到她与他之间绝无可能存在安稳和妥当的未来,但她或许依旧会前往。所有的痛苦折磨,(WRSHU)将重新轮回一遍,再次碾压和碎裂她。然后,再次重组,完整。这就是宿命。没有止尽的沉沦和反复。这孽缘一定带有前世的因果。他追随而来,他找到她,要她偿还出一切。但这一世应该已经偿还了吧。她的整个生命,为这样一场爱恋,排山倒海般折腾,消耗,损伤,毁灭,重生。
她付出了代价。他应该可以放过她。
庆长。我爱你。我会爱你至死。她对他说过的这句话早已确信无疑,并在确认的瞬间把它付诸时间的洪流之中。不过是捕风捉影,梦中逐花。在现实的生活中,她只与自己同行。他们对彼此已失去任何意义。
她对自己说,庆长,你可相信。她自答,是,我相信。
相信爱,一如相信真相。相信他,一如相信她自己。
直到他们余生都成陌路。直到这样各自老死。
6个月后,宋有仁向她求婚。他说,庆长,我很久之前在瑞士一个小镇买过一栋房子。我想得到伴侣,等待很久。他从未结过婚。庆长认定他是个双性恋。为何48岁的时候,想跟女人结婚,他并不隐瞒,说,希望有个孩子。因为他母亲90岁高龄,居住在德国,观念传统,希望见到他娶一个中国女人,生下孩子。庆长说,我无法确定我一定会怀孕。他认真地看着她,说,我确认你会有。
她说,但是我们不相爱,宋。
第八十九章 庆长。不是放逐是回归
不。我们相爱。只是并非你定义中的男女之爱。情爱,亲情,友情,都是爱。有谁说一对伴侣的组成必须要由情爱组成。跟我结婚,你会得到自由、照顾以及新的生命阅历,而我愿与你作伴,彼此享受余生的安稳。只是你在回复我之前,要认真考虑,你是否能够接受婚姻之中各自的独立性,也许你会将之判断成是一种疏离和冷淡,因我深深了解你一直渴求彼此融合占有的亲密关系。但这种关系会带来创伤和执念。对爱的完美标准和执着追求,最终一定会令我们受损。真正亲密的关系,建立在孤独、自由和持有尊严的前提之上。我希望你理解这一点。
我从未出过国。
你清冷自足的性格,会很快适应。像Fiona反而不行,她有很多野心欲望,需求名利热闹。你也许有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从来都知道你不要的是什么。你很独立,对外界没有依赖。你长年来疏离隐匿的处境,跟在异国他乡也没有区别。
我没有语言能力,以中文为生。中文是我的职业。
没有关系。你可以跟我说中文,你还可以学习语言。只要落脚于一个地方,就会熟悉那个地方的语言。
那我将放弃现在的工作。
是的。但这不过是俗世事务放弃也无妨。你可以写作。若你有了充足时间,可以尝试表达自己。这是人在微小和有限中可以争取的机会,直面以及抒写心灵。它不是孤立的任务。它会与不曾谋面的陌生人相逢。
我来路波折,又为何选择我。
你是一座被相认过的观音阁桥,庆长。我从未告诉过你,我也喜欢中国古老的一切。喜欢所有美的消失中的事物。包括人。
宋有仁来上海开心理诊所,其目的无非一边以工作打发时间一边寻找余生伴侣。在上海3年,他见过很多女子,年轻漂亮,聪颖能干,风情万种,形形色色。只有在见到庆长时,才果断出击。也许因为庆长从无机心也无设想,不存欲望,没有期待。她看起来朴素而低敛,却负担着黑暗而颠覆的内心里程和情感历史。如同在深沉夜色来临时才能映衬出熠熠清辉的孤轮。他认定这是一次殊遇。
她本该居住在高山之巅,贸然来到茫茫人海。她整个人的存在是这样的形态。他需要这种存在。并自认可以保护她。
庆长在33岁的秋天再次注册结婚。
不知为何,她生命中的婚姻都来得直接从不浪费时间。那些选择她的男人,在一起初就做出认定。也许他们是宽容她的那些人的组成部分。如同Fiona所说的,庆长,你身边的人都在为你付出代价。
庆长之前从不设想要交往的男子类型。她的眼目单纯,需索同样单纯的存在。接近一同,因为他怜悯她给予她全新道路。接受定山,因为他是善良可靠的男子。接受清池,因为他们彼此钟情,付出身心。接受宋,则因为他是命运为她准备的再一次的出发。这准备也许早就被筹划完全,只等待正确的时机来临。
她只以本真自身,直接有效与另一个人发生关联。信得曾对她说过,所谓国籍,教育,社会背景,风俗习惯,气候,地理环境,政治,经济,都不过是生命形式的标签,和生命质地没有关系。她在内心认同自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是一个按照生命真实质地存在的人,是不受形式概念限定制约的人,是可以随时出发随时终结的人。这样的人也许会成为浪子,死在没有标界的土地上。她对未来给予了全部开放性,其实根本无所谓会在哪里。哪怕在一个语言不通无人相识完全把历史清零的异国他乡。
也许这种结果对她来说,不是一种放逐,却更接近是一种回归。
婚礼简朴,在别墅花园举行一个小型聚会,请朋友们来喝香槟,听现场乐队演奏,有人唱歌,三三两两结队跳舞。然后切开一只婚礼蛋糕,分享愉悦。
他与她,把当季采摘下来的香料、花朵以及蔬果,包扎起来当作礼物分送前来祝贺的客人。来客大部分是宋有仁的朋友。庆长这边,只有Fiona。庆长是寂寞的人,没有多余相识。Fiona是她的朋友吗,她不知道,她的内心从来都无人分享。但Fiona陪伴她时日久长,并且的确是一个热诚积极的熟人。庆长没有穿婚纱,穿一条简朴的长度及膝的白色棉绸连身裙,早已过时的保守式样,小圆翻领,布扣,打褶裙摆,搭配绣花鞋子。长发编印度式大粗辫子,盘起来,插着数朵花园小径边种植的粉色石竹花。
Fiona百感交集,说,庆长,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你总是能够轻轻松松得到,为什么。我真是想不通。你孤僻,过时,落伍,性格倔强不宜人,你哪里比我好。男人却喜欢与你为伴。
但她仍真心为庆长觉得高兴。她还带来一个希望与庆长分享的消息,说,你可知道,许清池最终离了婚,娶了于姜。这是北京那边给我的告知,不是传闻,而是事实。这小姑娘为他生下一对双胞胎。冯恩健带走3个孩子,长住纽约。许清池则带于姜和孩子回去温哥华定居。你说,世事难料,早知他会做出这样大的变化,真的会做到离婚,我就应该坚守阵地,死守他不放,好歹一开始跟他也有机会。男人心完全无可捉摸,不知道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那时昏头,知难而退,现在这个后悔……
原来他的确已放手离开。
孩子。她对清池说过,如果他们有孩子,她想要女孩。女孩一般像父亲,清池长得好看,孩子像他,她会喜欢。清池说,不,我要长得像你的孩子。他说,在你怀孕的时候我都会想要和你做。哪怕你生了孩子在给他喂奶,我睡在你身边,都要和你做。他们这样痴迷对方,像少年一般渴慕对方的肉体和情感。简直不可思议。最终他有了5个孩子,都是跟其他女人所有。
她想起他对她说,庆长,与大部分的女人,我只是在游戏,与一两个女人,我是在生活。最终生活无所谓好,无所谓坏。生活就是这样度日下去,维持秩序,不做伤害。但我与你,是在相爱。呵,他最终还是破坏秩序,做出伤害,但并不是为了他所爱的女人。而是被迫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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