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乡村》第20章


“那是狗东西!……”她蹬着脚,扯着自己的头发,叫着说。“你昏了,你老人家!……我的妈呀!……我跟你一道去!……”
菊香的父亲霍的从床上坐起来了。
“你说什么!”他愤怒地睁着疲乏的通红的眼睛。“我真的白养了你吗?你竟敢骂起我来!好好的人家,你不愿意,难道你愿意嫁给叫化子?你看见吗,天灾来了,老天爷要饿死的是穷人还是富人?哼!你说穷人好富人坏,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要和穷人作对,不和富人作对呢……你不听我的话,你就不孝,你嫁给穷人就会饿死,这年头,灾过了,还晓得有什么大难来临!哼!富人不嫁,嫁穷人,饿死了连棺材也没有着落的!……”
“喂狗喂狼,我甘心!”
“除非你不是我生的!……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现在竟敢不听我的话!啊,啊!”他气得透不过气来了。“你,你……塞屙的孩子……你,你妈的……我费了多少心血,给你拣好了上等人家,够你一生受用了,你却……你却……啊,啊……”他说着重又倒在床上。
“你只看见银钱,”菊香哭着回答说。“你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但是我,不,不!你把我看错了!……”
“住口!”她父亲转过身来,睁着恶狠狠的眼睛说,“不许你做主意,一切由我,你是我生的。”
“别的都由你,这事情不由你!”菊香坚决地说。
她父亲又突然坐起来了。他的凶狠的眼光忽然扫到了门口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身上,那是阿广,菊香的弟弟。他刚从外面玩了回来,一进门看见父亲生了气,就恐惧地贴在门边,缩做了一团,不敢做声。
“过来!”他父亲对他恶狠狠地叫着说。
阿广紧紧地扳着门,颤栗了起来。
“是我生的,死活都由我!”菊香的父亲叫着说,“你看吧!……”
他伸手拿过一只茶杯来,突然对准着阿广的头上摔了去……
阿广立刻倒下了。他的额角上裂了一条缝,鲜红的血跟着茶水和茶叶从头上涌了下来。
“啊呀,妈呀!”姐弟两人同时叫了起来。菊香奔过去抱住了她的弟弟,一齐号哭着。
但是他们的父亲却胜利地微笑了一下,重又倒在床上,合上眼,渐渐睡熟了。

华生一连几天没有去看菊香。他把所有的忿恨、厌恶和伤心,全迸发在工作上了。从早到晚,他都在河底里掘着洞,几乎忘记了休息。葛生哥当然是吃不消的,但华生却给他想出了方法:他在上面搭了一个架子,用绳索吊着洞内的土箕,自己在洞内拖着另一根绳子,土箕就到了上面。这样,葛生哥就只须把那上来的土箕倾倒出了泥土,再把空箕丢入洞内,就完了。
“哈哈,年青人到底聪明,”葛生哥笑着说,“我不算在工作,像是游戏……但你底下再能想个法子就更好了,你太辛苦……”
“这样可凉快,”华生回答说,“连心也凉了。”
然而事实上华生的心却正在沸滚着。他没有一刻不在想着关于菊香的事情。
“那是什么东西,那阿珊!”他一想到他,心头就冒出火来。“像妖怪,像魔鬼……他害了许多女人还不够,现在竟想来害菊香了……哼!”
他不觉又对菊香忿恨了起来。他明明听见阿珊那鬼东西对着菊香说“你真漂亮”,是想侮辱她的,但菊香竟会高兴听,还说是“平常的话”。她那种掩饰的神气,虚伪的语音,忽红忽白的面色,表示出她心里的惊惧和张惶。这是为的什么?华生怀疑她和阿珊在他未来到之前有了什么鬼祟的行动。
“一定的,”他想,“如果行为正当,为什么要那样恐慌?……”
但是她为什么会喜欢阿珊呢?那个人的行为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决不会不知道,喜欢他漂亮吗?喜欢他有钱吗?华生相信是后面的一个理由。
“女人只要钱买就够了,”他不觉厌恶了起来,“菊香哪能例外。……水性杨花,从前的人早就说过,咳,我没眼睛……”
他懊悔了。他懊悔自己对她白用了一番心思,上了她的当。他以前是多么喜欢她,多么相信她,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她。她过去也对他多么好,对他说着多么好听的话,连眼角连嘴唇都对他表示出多么甜蜜来。
“谁又晓得都是假的!……”他伤心的说。
她和阿珊什么时候要好起来的呢?他忽然想起了葛生哥放爆竹那一天的事情。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阿英聋子走到街上,蹬着脚往桥西望着,惊诧地叫喊出“啊呀呀,我的天呀”以后,菊香就抢先走到柜台边挡住了他的视线,故意不让他看见葛生哥走进丰泰米店的背影,后来仿佛还对阿英做着眼色,阿英这才变了语气,说是葛生哥在家里等他回去。他记得自己当时就觉得诧异的,但因为匆忙,终于听信了她们的话走了。“你来得太久了,”他记得菊香还对他做着眼色的说。“这里不方便……”这简直是强迫他离开了街头。
为的什么呢?华生现在明白了。
“正如做了一场恶梦……”他恍然大悟的说。“原来那时候,菊香就偏袒着阿如老板了……要不是她,那时的爆竹决不会放得成,丰泰米店就会打成粉碎!……”
他想到这里,咬住了牙齿,几乎痉挛起来了。
“好的,好吧!看她有什么好结果!……”他冷笑着说。
他用力掘着土,仿佛往他的仇人头上掘了下去一般,泥土大块大块的崩下了。
从开始到现在,一共是八天,华生掘成了三个井了。头两个都有二丈许深,浸流出来的水是很少的,只有最后的一个,华生发疯了似的一直掘到了三丈多深,水起着细泡涌了出来,而且非常清澈。这时傅家桥一带的河水已经全干了,许多掘成的井,很少有华生那一个井那么深,水自然是不多的。葛生哥心里空前喜欢,连连点着头,对华生说:
“你看,我早就说过了,老天爷是有眼睛的,现在果然对我们好人发了慈悲了……要是没有这个井,我们简直会渴死呢!”
“不掘它也会涌出水来吗?”华生不信任地问着。
“自然。”葛生哥回答说。“有气力不去掘,是自暴自弃,老天爷自然也不管了。”随后他又加上一句话:“可是也全靠了你,你真辛苦……”
这最后的一个井也真的奇怪:别的井每天约莫只能分泌出几担水来,这个井却随汲随满了,它的水老是不会涨上来,也不会退下去,汲了一桶是那样,汲了五桶六桶也是那样。
“这是神水!”葛生哥欢喜地说。“说不定吃了会长生不老的。”
于是这话立刻传遍了傅家桥。许多人都来向葛生哥讨水,这个提了一桶,那个提了一桶,都说是讨去做药用的,但实际上却是储藏起来怕断了水源。葛生哥是个有名的“弥陀佛”,向来是有求必应的,无论多少都答应了。傅家桥还有不少的寡妇孤老,葛生哥还亲自挑了水去,送到他们门上。
“要你送去做什么呀?”葛生嫂埋怨他了。“他们自己不会来拿吗?”
“女人家,老头子,怎能拿得动……”
“拿不动,他们不会托别人来吗?你真是不中用……”
“他们还不是托我……”
“总有几家不托你的。”
“顺路带了去,有什么要紧,横竖闲着。”
“自讨苦吃!”
“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
他说着又挑着水桶到河边去了。
“这一担给谁呀?”
“阿元嫂……”
葛生嫂真有点忍耐不住了。阿元嫂就住在她厨房后面,虽然是寡妇,年纪可不老,很会做事情的,河头又近,为什么要葛生哥挑水给她呢?她们平日就不大来往,面和心不和的,为了她脾气古怪,为了葛生哥脾气太好,葛生嫂受了一生的苦了。那就是厨房的后门老是不准开,害得她烧起饭来,柴烟熏坏了她的眼睛。其实后门外是一个院子,有什么关系?而且那院子正是公用的,葛生嫂一家也有份。
“我不答应!”她说着往外面迎了出去。
但她刚走到破衖;堂,华生已经挑着水来了。
“这是给阿元嫂的,”华生大声的说,“我看阿哥有点吃不消的样子,代他挑了来。”
“好吧,我看你也吃力了,歇一歇吧。”她望着华生往东边绕了过去,自己也就进了屋子。“她的水缸就在后门外,我让华生走那边回来,总可以吧!……”
她这样喃喃地说着,就走到厨房里,搬开一条凳子,把门打开了,仿佛出了一口气似的,心里痛快了起来。
华生已经在院子里倒水了。阿元嫂正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串念珠,望着。她听见开门的声音,诧异地抬起头,看见葛生嫂,立刻沉下脸,厌恶地望了她一眼就偏过头往里走了。
葛生嫂看见她那副神情,也就不和她打招呼,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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