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我想和这个时间谈谈》第20章


娜娜说,没关系,我没有什么目的地。
我说,我有。
娜娜说,哦,你究竟去那里做什么。
我说,我要去接我的—个朋友。
娜娜不屑道,是个女的?
我说,是个男的。
娜娜一笑,你什么取向。
我说,切,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
娜娜一愣,说,嗯,也是。但是你怎么能对一个男的这么执著,并这么老远去,他是你
什么人。
我说,他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你屁股下的这个东西就是他做的。
娜娜说,哇,他会做坐垫。
我说,不是,这台车,这台车就是他做的。
娜娜说,好了不起。我也喜欢这些有手艺的人。
我说,你也算是有一技之长的人。
娜娜说,你是在笑我吧。
我说,我可不是。
娜娜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说,我知道你其实挺看不起我这一行的。
我说,那正常。你以后要婚嫁,还得找的远一些,你打算回你老家么?
娜娜说,其实我不打算,我们女孩子,出来了,基本上就不想着回去了,本来在家里大
家也都只顾着弟弟,而且我们这里出来的女孩子,好多人干了这个,能看得出来,你知道么,
干久了,大家眼神一对,都知道,知道了往外传,我老家那么小个地方,很快就都知道了,
反正我估计我爸妈也是心里有数,但只要不丢他们脸就行。
我说,那你和你爸妈怎么说的,你是出来做什么了?
娜娜说,以前我们都说做按摩师,但现在不行,干着一行的都知道正规的赚不了什么钱,
这么说反而让人不放心,所以我就说我做销售。
我笑着说,做销售,哈哈,那销售什么?
娜娜说,自己。
车阵往前挪动了一点点,后面也已经堆满了车,掉头的希望彻底毁灭,我们只能随着大
流往前蠕动,等待着一出别人的惨剧。在这过程中,还有—些卡车开锅了,说明想看别人悲
剧,自己还要过硬,否则自己就成了一场悲剧中的小悲剧。我不知道前面有多么严重的事故,
是一场意外,还是一场灾难,但这些都与坐在车里的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想起了我的第一
份工作和我的一个女孩。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一个记者。我总觉得在所有的故事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总是想
做一个参与者,但我总是去晚一步。我想,作为一个记者,总能第一个到达现场。但是成了
从业者以后,我却想明白了,我其实还是一个旁观者,只是一个到得比较快的旁观者而已。
但是我已经满足于记叙和记忆下来。这个感觉从丁丁哥哥要离开家乡的那一天就特别明显,
因为我想和他一起去这个危险的花花世界里,但是被丁丁哥哥无情地拒绝了,他还说过说,
你是个小孩子,你看着就行了。从那次以后,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我一直走在别人趟出来的
道路上,或崎岖、或平坦。刚刚入行的时候我很激动。我去了一份大报纸。那一批一共收了
四个新记者,在给我们开会的时候,我见到了报社的副总,他对我们阐述了社会主义新闻观,
还告诉了我们,这不是什么神圣的职业,但也别忘了你的追求。
那时候我只是追求一份工资。我在报社附近租了一个房子,一开始是合租的,合租的对
象是一个男的,结果有一天,他洗完澡以后突然过来向我表白,我非常崩溃,但出于职业操
守,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能不能成为一条新闻?当时我还是见习记者,我去问我的编辑,说
有个男的追求我,我要不要跟踪这条线索。他久久地看着我,说,朋友,做新闻不一定自己
要参与进去的。
然后我就搬了出来。他非常难过。搬家的那一天,他告诉我,说我不用搬走,所有的房
租都可以他一个人来负担,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安静地躺在他的隔壁就行。但我一想
到正被隔墙五米外的一个男人意淫着, 我还是无法接受。第二次我找了一个非常破旧拥挤的
房子,但务必要一个人住。每天一早,我们就会先开一个会,这个会上涌现的都是真正意义
上的新闻,听得我热血沸腾。然后老总会告诉我,这些,不能报。然后我们就开始自己挖掘
和跟进。我一开始做的是文娱新闻,但我非常想去做社会新闻,因为我觉得只有做社会新闻
才能解决一点问题。不过做文娱新闻有一点好,就是有不少红包可以拿。当时的行情是 300
到 500,我一开始拒绝了几次,但是报社非常紧张,说那些明星的经纪人一直盯着问,是不
是要不留情面玉石俱焚的写。我说不是,我和他们又没有恩怨,你发布会开什么内容,我就
怎么写呗,后来另外的一个资深记者告诉我,你以为你是雷锋,人家把你当黄继光,也就几
百块钱,你还是收下吧。我虽然收下了钱,但我心里很不好受。我对一个朋友说,我想去社
会新闻版,那里不会再有红包。
朋友说,还是你有野心,那里真没红包,红包包不下那么多钱,一般都是直接打在卡里,
你去揭露人家,人家自然要公关你。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难道就没有人正儿八经的做
新闻么?
朋友说,都有,每一拨里都有那么几个。
我说,那那些人在哪里?
朋友说,辞退了。
我当天就写了辞呈,因为这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工作,我坚信我只是去错了—家报纸而已,
并不是入错了一个行当。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我对那个朋友说,你知道么,虽然我小的时候
想做一个拉拉面的,但是现在身为一个新闻工作者,我是有理想的。
我朋友说,当时你不知道,那些控制你的人,他们的能量有多么大。
我说,我坚信邪恶不能压倒正义。
他抿了一小口,说,嗯,但是他们可以定义正义和邪恶。
我说,你明天再也看不见我。我把话撂在这里了,明天,太阳再升起来的时候,你,将
再也,看不到,我。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办公室,我昨晚其实很清醒,但我希望我那个朋友已经醉了。不过
还真被我说中了,我的朋友再也看不见我了,因为他被辞退了。在刊发一条商业贿赂案的新
闻的时候,他所指的公司的大股东是我们市委书记的儿子的老婆的哥哥。我去了人事部要辞
职,但电视剧里的情节发生了,我还未开口,主任告诉我,正要找你,你顶替那个人的位置
吧,以后自我审查的时候细致一点,每一个背景都要搞清楚,我们是很想保他的,但是我们
实在保不住,他得罪的人后台实在太硬了,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情他写的时候并不清楚,我
们也不清楚,稀里糊涂就报了,责任也不应该由他一个人承担,所以我们安排他去了我们底
下的一个文学刊物《曙光》去做编辑了,你可要细心啊。
回去以后的那段时间,我没日没夜地看碟,我看了几百部电影。这是比毒品更好的沉迷
方式,我是一个很容易代入的人,看英雄代入英雄,看傻×代入傻×,看女人代入女人,唯
独看猫狗大战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是该代入猫好一点呢还是代入狗好一点。我总听到有人
说,生活就像一场电影。我说,去你的,生活就像一场电视剧,粗制滥造,没有逻辑,但却
猥琐前行,冗长,不过不能罢手。我每次看完一部好的电影,那个晚上总是想了无数次第二
天要毅然辞职,并且把所有人都痛骂一顿的情景,连打斗场面部设计好了。
你相信么,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你用脑子想过的事情,你总是以为你已经做过了。
我不能离开这个工作的原因是,我加薪了, 而且我谈恋爱了。我去艺校采访一个明星
班的老师,然后又去采访这一批的学生。我和一个学生恋爱了。我大她六岁。她叫孟孟。我
采访她,她说,我来这里,就是要做明星的,我不是为了名,我不是为了利,那是我的价值。
况且从来没有姓孟的女明星。
我当时就打断她说,有孟庭苇和孟广美。
她说,那内地还没有,况且她们都算不上。
我问她,那你有没有给自己规划过。
她说,我们的道路都不是自己规划出来的,都是别人在规划的时候把我们圈进去的。
我当时听了很伤心,我说,以下谈话不是采访的内容,我能帮你什么?
她说,你帮我多写一点儿。
回去以后我真的多写了一点儿。但是见报的时候已经被删光了。为此我和总编辑据理力
争,总编辑认为,大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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