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玉山居》第22章


温强听李欣向他描述这段苦寻过程时在观察她。她美还是极美的,又添出贵气来。加拿大、美国都住过了,仍然很大很亮的眼睛添了点儿不以为然。她穿了一条淡蓝的布裙子,头发养得又长又厚,笑的时候头发也是笑的一部份,散了她一脸,再挥往脑后。她留长发是为了显嫩吗?天知道这女人要把少女做到几时。
温强接到李欣的电话,便赶到这家“波士顿海鲜馆”。他不知自己会不会把这餐幽静秘密的午餐告诉小方。武官夫人用抱怨的口气炫耀她的国际生活,她如何地累,因为她成了大使每次酒会的女东道主;她多么地烦,每两年来一次国际大搬家,多少时髦的衣服都在搬家中运输不当而发霉。温强的话很少,看着她涂着粉色唇膏的嘴唇一开一合,他得一次次捺住本能。 
第20章 
“婚后生活怎么样?”她话题一转,突然把泛泛的谈话收了尾。
“挺好啊。”他说。他的声音有这么个意思:不就那么回事吗?
“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会追我呢。”她装着厚皮厚脸,过来人似的咧嘴笑。这种笑不适合她。
“我也以为我会追你呢。”他浑身一麻。他的本能在让他眼放绿光,他可管不住它。
“那你怎么没追?”
这个女人又来了,惹出事情又全是你兜着。现在她做了人家的老婆,更是单刀直入。
“我追得上吗?”他说。
“不追你怎么知道?”
“拉倒吧。”
“其实你都开始追了。”
她似乎要拿五年前那个吻来赖住他。他一时真糊涂了:自己是爱死了她还是恨死了她。
“我追有屁用。”
“你怎么知道没用?”
“我一个农村娃子,最大的官才当到连级,一月挣那几毛钱还得寄到农村去养两对半老人。”他指的是董向前家一对老人是他自己的父母、祖母,但她显然理解成他的丈人家。“你说,我追你有用没有?”
她垂下眼皮,嘴角用一点力挑起,玩火或走钢丝的那种越刺激越玩的笑容。然后她睁开眼睛,神色凄惶了。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想这女人还是天真的,诚实就是她天真的一部分。她曾经在电话上对自己现在的丈夫挑衅,说她的追求者中有个姓温的。虽然有些栽赃的意思,但他不由得还是赞赏她的诚实。
“你看,你承认我既便追求,也没用。”
“什么意思?什么叫‘既便’?好象你当时没追我似的!”
“我怎么追的?”他脸上那点恶棍笑容他自己仿佛都看见了。
她瞪着他,马上又撩开披下来的长发,同时舔舔嘴唇。她的嘴唇象一朵花。花是植物的性器官。她长这样的嘴唇,人家吻她,她还跟没事人似的。那吻可不是追求。是什么呢?他现在不想向自己挑明。
“你爱我吗?”少女的她从长发中浮出来,问他道。
“爱。”
这个回答太现成了,她怀疑地看看他。他又说:“谁敢不爱你?”他心里在说,可怜那个董向前都是爱你的。他不是自取灭亡地爱过你吗?“爱也没用啊。爱也不能把你爱到手,对不对?”他问。
她不说话。她不敢玩火、走钢丝了。
“问你对不对?”他凶起来。要她学会负责任。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一点后悔自己的玩火。
他心里一痛。他是看见了一个小董一样的自己而心痛的。她明知他无望,却偏要逗他。假如他不是意志如钢,说不定真进了她的追求者的编制。那他可惨了,多多少少又会是一个小董那样的牺牲者。他在跟她分手之后,回到公司,从抽屉的一堆名片中找出了一张。是他前些天碰到的一个坏人,海南做地产生意的。坏人靠贪污弄到第一笔钱,用那赃钱买了一片地。海南充满这样的坏人,坏到极处反而不坏了。正是那个坏人贷给温强第一笔款,使温强投机股票,收获了第一批资本。原始资本积累的最初阶段,宗教、法律、道德往往缺席,这是温强在读那些杂七杂八的书中得知的。其实他对于李欣追求的唯一行动,是追踪她读过的书。他对杂七杂八的书的兴趣,就那样开始的。正如他对财富的兴趣,也是李欣刺激起来的。李欣诚实地告诉了他,他赤手空拳,是赢不了武官,也不可能赢得她。美人自古不属于赤条条一份正派的人格、赤裸裸一颗善良的心。
他又象当年带起一个威猛连队那样带起一个公司。任何一个不能象他一样勤奋、敬职、机敏的职员都在公司里活不下去。在海南的几年,他从有老婆变成有老婆有孩子,渐渐的,又变成有孩子没老婆,因为小方终于受够了他人在心不在或人不在心更不在的日子,更受够了他人不在心不在却只有脾气在的生活,把两岁的儿子留给保姆,自己回北京去了。他和小方也终于舒舒服服做起朋友来。他们原本就该做朋友。一做朋友小方全是真话:“你现在财大气粗,再见到小李大夫,她准保跟你私奔。”“咳,那时候我就是垫垫饥的,你温强吃不着小李大夫,在小李大夫那吊起的胃口,就拿我垫垫。”“我要象小李大夫那么漂亮,唱歌唱那么好,我也不找你呀!”好一个小方,花了六七年守在他身边,把他看透了。这些看透之后的话,只能在双方成了朋友才能被说透。等到小方又嫁了人,生活稳下来之后,来接儿子去和她过,温强给了她一张存折,里面有两百万。小方却不要。她说正常朋友间谁给谁那么一大笔钱?还不负担得慌?一有负担朋友就没得做了。他恨自己放过了一个好女人,更恨自己对如此好的一个女人疯狂不起来。
他的直觉非常好,也算得上心狠手辣,所以在他把公司搬回北京时,资产的数目又多了一位数。他还是吃自己做的面条,住一套舒适而不奢侈的房子,自己给自己当司机,开一辆灰头土脸的吉普。李欣没有再出现,但他相信她一定会再出现。他太信赖自己的意志了,它坚强到了能承受无期的等待,能把白日梦变成真实。
和北京疏远的雪又飘落起来。但这是一场可怜巴巴的雪,下到地上就被千万双脚踩黑了。温强坐在方向盘后面,眼前是北京的冬天和刚刚进入的二○○四年。新年了,他奇怪自己怎么尝不出新的滋味来。路上的雪让那些从东北、西北、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四川……的脚踩得成了黑色糊糊。这黑色糊糊由那些遥远村落、田野里的泥土搅拌出来。空前的人灾。什么样的人都有。这样大的人群你找什么人找不着?同样,这样大的人群,你找什么人能找得到?
温强头一次感到再也找不着李欣的恐怖。
所以等他找到她,他几乎想就此不再放她走了。
不过眼下离他找到李欣还有一阵。眼下他还被堵在满是雪污泥泞的2004年的新年下午。这是从北郊通往市里的路。他刚刚去了一个有开发潜力的山村,在一个叫作补玉山居的农家客栈吃了一顿野味。那个叫曾补玉的妩媚老板娘给了他一顿可口午餐和第一手的经营资料。小山村是个旅游的好地方。正患人灾的都市正把灾情往远近乡村传播。他在村里碰上一群群的北京学生,一对对的北京恋人,新年放三天假,北京人不想做北京人了,到山里滑雪场伸伸在都市蜷累了的胳膊腿。
就在温强第二次去“补玉山居”考察回来,打算备款赁地的时候,他在一个西餐厅的露台上看见了李欣。他几乎认不出她,八年时间能把一种美丽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美丽,这让他太意外。似乎还有一点不甘,因为她现在这一种美丽不那么通俗,超出了他的欣赏范畴;就象《月亮与六便士》。他突然明白了,她一定受过了磨难。
他没有上去招呼她。并不完全是因为她和一桌人在一起。一桌人为首的是一个表情张扬的男人,四十来岁,就是一切不择手段打下一片江山的那类新老财,不比他自己好多少。那人有些面熟,上一期《财富》,或上上期登过这家伙的专访。要说李欣的命不怎么样,这样的岁数还逃不出这类人手心。
他坐在暗处角落,和他共晚餐的是个谁也不会拿她当回事的年轻女人。走到他这一步,他有义务成为这类年轻女人的猎取对象。所以他的命也够次,象小方这样的好女人会弃他而去,把他弃给这类肤浅势利到极点的年轻女子。
他们快吃完的时候,李欣一行才进来。露台上有七、八张桌子,他们走向靠栏杆的一张,那张桌上始终竖着预留牌,但他在进餐的两小时中,预留牌一直未被撤除,尽管楼下酒吧台坐满等座的外国人,可见宴请李欣的这位东道主的势力和霸气。李欣鞋跟超高,使紧挨着她走进来的新老财略矮了一分。李欣走进来,一路没有左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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