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荆轲》第11章


太子:(疑惑地)那就请荆卿尽早上船。荆卿如有什么要求,请尽管直言。为了刺秦救燕,我燕丹,连这颗愁白了的头颅,也可以奉献。
荆轲:荆轲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无所求。
太子:那荆卿欲行又止,迟疑不发,到底是为了什么?
荆轲:微臣在考虑一个问题。
太子:(急切地)什么问题?
荆轲:我为什么要杀燕姬?
太子:(长舒一口气)荆卿亲口所言,燕姬乃秦王奸细。
荆轲:我在想,她也许是殿下派来的卧底。
太子:荆卿万勿多疑,本宫可以对天盟誓。
她只是我身边一个略有姿色的女人,送给荆卿,消烦解闷而已,哪里是什么卧底?
荆轲:殿下,田光先生因为您一句话而自刎,为的是太子对他有所怀疑。燕姬在微臣面前屡屡渲染秦宫的森严和秦王的威仪,言外似乎含有深意。微臣猜想是殿下怀疑我刺秦之意不坚,特派燕姬前来试探。如果是这样,微臣愿意死在这易水河边,向殿下表明心迹,刺秦之事,请殿下另派忠义之士。
太子:呜呼荆卿,燕丹不才,也知道用人不疑的道理。您是田大侠以死荐举之人,本宫如果怀疑,怎么对得起田大侠那番情义?荆卿,你死了,燕国就要灭亡啊。就让本宫在你面前自刎了吧,如其蒙受这天大的冤屈,活着,还不如死去。
太子拔剑做出欲自刎状,被左右侍卫拦住。
荆轲:殿下不要轻生,您的性命,关系到燕国的江山社稷。
太子:那就把这颗卑贱的头颅,暂时寄存在这颈上,为的是等待荆卿的胜利消息。但本宫送人不当,使荆卿心生疑忌。这是我的过错,头可以留下,但惩罚不能免却。我知道碍于情面和礼仪,你们谁也不会对我动手,那就让我自己……(尖利地)批颊二十,向荆卿表明我的心迹。(拔出剑)你们谁也不要拦我,谁敢拦我,我就伏剑而死!
太子抽打着自己的面颊,一边抽,一边自己报数。
高渐离:(以手捶胸)糊涂的殿下啊……殿下好糊涂啊……你让微臣百感交集……
荆轲:殿下,燕姬不是您的卧底,那她就是秦王奸细?
太子:是的,她原本就是秦王身边之人,我一直就对她心存疑忌。把她送到你的身边,就是要看她如何表演。感谢荆卿,替我,也替燕国除了一大隐患。
荆轲:这么说,我没有杀错?
太子:没有杀错。
荆轲:没有杀错,没有杀错。(站起,狂笑)
太子:绝对没有杀错。
荆轲:没有杀错,其实就是杀错了。看起来杀的是她,其实杀的是我自己。呜呼,燕姬……
荆轲再次坐下。
太子:请先生上船!
荆轲:船来了吗?不,还没有来。望殿下稍安勿躁,荆轲不走,是因为高人未到。
太子:什么高人?
荆轲:(神秘地)吾与高人有约,今日午时三刻,他将乘船,从天河飘来。
众人茫然相顾。
高渐离:故弄玄虚,掩饰卑怯心理。
太子: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荆卿更高的人吗?
荆轲:与他相比,荆轲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高渐离:越弄越玄了。
荆轲:(立起,仰望长天)高人啊,高人,你说过今天会来,执我之手,伴我同行,点破我的痴迷,使我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高人啊,我心中的神,理智的象征,智慧的化身,自从你走后,我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回首来路,污泥浊水,遥望前程,遍布榛荆。茫茫人世,芸芸众生,或为营利,或为谋名。难道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吗?难道这就是生活的真谛吗?是的,如果我将这场戏演完——我会将这场戏演完的,我必须将这场戏演完,为了你们这些可敬的看客!——我知道史官会让我名垂青史,后人会将我奉为英雄。但名垂青史又怎么样?奉为英雄又有什么用?可怕的是在这场戏尚未开演之前,我已经厌恶了我扮演的角色,可怕的是我半生为之奋斗的东西,突然间变得比鸿毛还轻。高人啊高人,你为何要将我从梦中唤醒?我醒来,似乎又没醒,我似乎明白了,但似乎还糊涂,我期待着你引领我走出黑暗,但在这黑暗和光明的交界处,你却扔下我飘然而去,仿佛化为一缕清风。我本来可以随你而去,但临行时却突然失去了勇气。我用自己的手杀死了这个超越自我的机会,我的手不受我的控制。我梦到你让我在这古老的渡口等你,等你渡我,渡我到彼岸,但河上只有越来越浓的雾,却见不到你的身影。眼见着众人暧昧的面孔,耳闻着好汉们的耻笑讥讽,羲和的龙车隆隆西去,易水的浊浪滚滚东行,却为何听不到天河里的桨声?你会来吗?你还来吗?我知道你不来了,我不配让你来,我不敢让你来,你要真来了我怎么敢正视你的眼睛?我的孤魂在高空飘荡,盼望着一场奇遇,到处都是你的气味,但哪里去找你的踪影?我在高高的星空,低眉垂首,俯瞰大地,高山如泥丸,大河似素练,马如甲虫,人如蛆虫,我看到了我自己,那个名叫荆轲的小人,收拾好他的行囊,带着他的随从,登上了西行的破船,去完成他的使命……
荆轲:(突起尖利高腔,似河北梆子与河南豫剧糅合而成的声调)开弓没有回头箭,扁舟欲行兮心茫然。心茫然兮仰天叹,雁阵声声泪潸然。知我心者在何处,乱我意者是婵娟。平生无爱兮悔之晚,头颅早白兮叹流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荆轲背起行囊,下,秦舞阳随下,频频回首。
高渐离:(猛击筑,悲愤地)家有贤妻,可令愚夫立业;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太子:(鄙夷地)他又在啰唆什么?
随从:(谄媚地)大概还是人生哲学,殿下。
狗屠:(举剑突向太子)燕太子丹,我要刺你——
太子身后侍卫轻松地将狗屠手中剑击落。
狗屠爬行,捡起剑,再刺。剑再次被击落,人也被踩在地上。
太子:你这可恶的狗屠,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刺我?
狗屠:十年前,你乘车路过我家门前,轧死了我家一只母鸡。我为我家那只母鸡刺你——
太子:想出名想出毛病来了吧?(对侍卫)捆起来,扔到河里喂鱼!
狗屠:殿下,您仁义之名播于四海,如果把我扔到河里,对你的名声也是个伤害。
太子:那你想怎么着?难道我就老老实实让你刺死?
狗屠:(鹦鹉学舌般)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忠臣有死名之义。今日,我是该死,唯求殿下外衣,让我以剑击之。一则实现了为我家母鸡复仇的心愿,二来将仁人君子的名声赠你。
太子:(嘲讽地)这事儿听起来怎么这般耳熟?哦,想起来了,是高先生为你们讲过的豫让刺赵襄子故事。想成名呢,也不是什么坏事;别跟在人家屁股后边学样儿,多少有点自己的创意。
狗屠:我一个杀狗的,你还要我怎么的(di)?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
太子:好吧,狗屠,看你为人还算诚实,本宫今日就成全了你。(脱下袍子,扔在狗屠面前。)
狗屠杖剑,跳跃连击三次。
太子:(冷冷地)接下来呢?要不要高先生再教教你?
狗屠:伏剑自刎?这也忒他妈痛了,我还是跳河吧,这也算是我的创意!
狗屠跑下。
太子:(对随从)扔两块石头下去,别让这“丫”潜水跑了。
高渐离:(站起,抱筑下)戏到终场,我却越来越糊涂啦!
太子:(对随从)去,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他看的戏太多了。
太子与随从下。
第十节 刺秦
秦宫殿。
秦王端坐,身后侍卫数人,均赤手。
音乐声起。
九声传呼(可简略):大王有旨,传燕使上殿——
荆轲捧匣、秦舞阳捧图上殿。
至膝行阶段,秦舞阳浑身哆嗦,如同狗爬。
秦王:那个秦舞阳,表演的是什么特技啊?
荆轲:大王,他是村里来的人,没见过大场面,更没见过天子尊严。还望大王宽恕,让他完成他的任务。
秦王:荆轲,你为什么不哆嗦呢?
荆轲:禀大王,微臣的肉不哆嗦,但微臣的心在哆嗦。
秦王:真会说话。燕丹的书,寡人已经看了,你将那樊於期的首级献上来吧。
荆轲膝行上前,献上首级匣子。
秦王:(开匣)呸,樊於期,你这狗头,到底没逃出寡人的手心。(对左右)拿下去,煮熟了喂狗。
身后一侍卫捧下匣子。
秦王:荆轲,将督亢地图献上来。
荆轲从秦舞阳手中接过地图,膝行上前。
秦王接图,展示。
图穷匕首见。
荆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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