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169章


地瞅着大山。原来他又在做恶梦了。他时常梦见自己躺在个深渊里,眼睁睁地等着岩石砸来,巨浪打来,而自己却动弹不得。自从那一回日军渡河夜袭以来,他老是会做这样的梦。
他啐了一口,“嗯”了一声。大山还在原处。石头一块也没有动过。他感到有些诧异,因为刚才的梦还如在眼前。
他完全以机械的动作,一掀毯子,伸出腿来,穿上靴子。那两个人则沉住了气在一边看着。他从垫毯底下抽出了夜不离身的枪,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受潮。“你们干吗不早一点来叫醒我?”
加拉赫看了看马丁内兹。马丁内兹开口了:“咱们今天该回去了吧?”“什么?”
“咱们该回去了,”马了内兹马上结结巴巴了。
克洛夫特点上了一支烟,空着肚子抽烟才真叫辣呢。“你在胡扯些什么呀,‘日本崽子’!”
“咱们恐怕还是回去的好吧?”
克洛夫特象是挨了一闷棍。马丁内兹难道是在要挟他?他愣住了。他本来还一直以为这支队伍里只有马丁内兹是不会不听他话的。愣过以后,紧接着就来了火。他不声不响地盯住了马丁内兹的喉咙,要不是强自忍住,他真会朝马丁内兹扑过去呢。他队伍里仅有的一个朋友居然也来要挟他了。克洛夫特啐了一口。这世界上真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除了自己,谁都信不得。
他从来也没有觉得面前的山峰有这样高、这样险。他心里大概也确实有了几分想向后转的意思,他就一发狠,拼命顶住这股诱惑。要是向后转的话,侯恩的事就算是白操了心了。他又觉得背上的皮肉里象有许多无形的针在刺,痛得难受了。那高高的山峰还在那里招他逗他呢。
他可不能操之过急。既然马丁内兹干得出这种事来,这就说明处境可危。万一真要叫大伙儿看出了其中的……他就以和婉的声气说道;“好家伙,‘日本崽子’,你也来跟我作对啊?”
“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个中士,伙计,你可不能跟着这样胡闹。”马丁内兹不知怎么好了。他的忠诚受到怀疑了,他惴惴不安,非要听听克洛夫特的下文不可,只怕克洛夫特就要骂出他最怕听的那话儿来了:你这个中士可是个墨西哥佬!
“咱们的交情一向还挺不错吧,‘日本崽子’。”
“是不错。”
“伙计,我倒一向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呢。”
“我是什么都不怕。”他的忠诚、他的友谊、他的勇敢,全都成问题了。他瞅着克洛夫特那对冷冰冰的蓝眼睛,内心又升起了那种自惭形秽之感,只要说话对方是……是白人新教徒,他总不免有这样一种自卑的心理。不过这一回还不止是这种心理。他还觉得,他时刻隐隐感受到的那种危险如今一下子严重起来了,分明摆在眼前了。他们会拿他怎么样呢?他们会让他吃多大的苦头呢?他害怕得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好了好了。‘日本崽子’跟着你走就是。”
“这就对了。”克洛夫特一下子收不起那副连哄带骗的腔调,显得有些尴尬。加拉赫急了:“跟着他走,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克洛夫特,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收兵回去?你他妈的得的奖章还嫌少吗?”
“加拉赫,你少给我放屁。”
马丁内兹恨不得想溜。
“啊——!”加拉赫又是心惊胆战,又想一跺脚豁出去,心里乱得团团转。“我告诉你说,克洛夫特,我是不怕你的。你在我眼里值几个钱,你心里有数。”这时大伙儿多半已经醒了,正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们。
“不许你胡说,加拉赫。”
“你小心着点,我看你能一辈子不背过身去!”加拉赫说完就走了。他鼓足勇气吐出了这几句话,激动得浑身都哆嗦了。他只当克洛夫特会追上来,一把扳过他的身子,给他当胸一拳。提心吊胆的,连背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正文 第142节'
可是克洛夫特却毫无动静。马丁内兹流露的异心给了他很大的刺激。弟兄们的对抗情绪又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他前有大山要搏斗,后有弟兄们拖后腿。一时真觉得困难山积,心下茫然,不知所从。
“好了,大家听着,我们过半个小时出发,大家抓紧点,别磨蹭了。”回答他的是叽叽咕咕的一片抱怨,不过他心想还是别挑出谁来追究了。他内心的那股劲头已经都快掏完了。他自己也筋疲力尽了,老没洗澡的身上又是这样痒得难受。真要是翻过了大山的话,他们又干得了点什么呢?现在就只剩下七个人了,其中米尼塔和怀曼是顶不了什么事的。他打量了一下波兰克和雷德,两个人都绷着脸在那里吃早饭,见他在打量他们,也瞪圆了眼睛对他瞧。不过他终于还是把这些心思硬给推开了。其他的事还是等过了山再操心吧。眼前最要紧的就是要想法翻过山去。
雷德倒是对他看了好几分钟,隐隐含着一股恨意,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可恶到象克洛夫特那样的人,他以前真还从来没有见过。早餐的干粮盒子里是罐头火腿蛋,雷德吃了一点,却只觉得倒胃口。干巴巴的,淡而无味,嚼着嚼着,也决不定是咽下去好,还是吐出来好。“每一口都要在嘴里搅拌上半天,却还是化不开、嚼不烂。后来他索性把罐头扔了,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脚下。空空的肚子里一阵阵搏动,真忍不住想吐。
目前还剩下八盒干粮,里面的罐头:三盘是干酪,两盒是火腿蛋,还有三盒是肉饼子。他知道这些罐头自己反正是不会再吃的了,装在背包里也无非是多增加一份负担。去,滚他妈的蛋!他就把干粮盒一股脑儿取了出来,用刀子一盒盒把盒盖挑开,只要了里面的糖果和香烟,把罐头和饼干都丢下了。他刚要扔掉,忽然想起有些弟兄说不定要呢。’他想问一问,可是脑海里立刻间过了一个画面,仿佛看见自己手里拿着罐头挨个儿问过去,只招得大伙儿一阵嘲笑。他心想:算了,管他们呢,反正这不干他们的屁事。他就把东西都扔在背后不远的一丛野草里。自己一时就呆呆地坐在那里,火冒得心头怦怦乱跳,半晌才平静了些,于是就理起背包来。他心里思量:这下子总该轻点了吧。可是那火马上又冒起来了。轻了又怎么样呢,总之这军队混蛋!这瘟军队!这臭军队!混蛋!混蛋!照这种吃的,喂猪都还不配呢。他的呼吸又急促起来了。就为了这点猪食不如的馊货,去杀人:去扶杀!脑海里一时迷迷糊糊,声影迭起,他似乎看见了工厂里把这些吃食捣啊磨啊,加压蒸煮,装进了罐头,似乎也听见了一颗子弹噗的一声打中了一个人,甚至还听见了罗思的喊叫。
啐啐,都见鬼去吧,这些臭玩意儿!连三顿饭都管不好,这帮家伙还不该死么?全都该死!他气得一阵乱颤,只好坐下来定一定神。
不过他也不能无视现实。他在部队里吃过多少苦头了。以前他一贯抱定宗旨,如果这帮家伙实在欺人太甚,那他就等机会干他们一下。比如眼下的情形……昨天他跟波兰克谈过,谈话中两个人都点过一点侯恩的事,可两个人都没有把话挑明。他自有办法。遇到这样的事假如撒手不管,那不成胆小鬼了吗。马丁内兹是主张收兵回去的。马丁内兹劝过克洛夫特,他肯定知道些情况。
这时灿烂的阳光已经照亮了他们所在的山坡,山峰深紫色的浓影已经渐渐淡褪,只剩下一片隐隐的紫青色。他眯起眼睛抬头望了望山顶。还得爬上一个上午呢,可爬到了顶上又怎么样呢?对面山下是日军的阵地,下去就得被彻底歼灭。他们再也休想翻山越岭回来了。他心里一动,就往马丁内兹跟前走去,马丁内兹正在那里理背包。
半路上雷德迟疑了一下。弟兄们差不多都已经准备好了,他耽搁不得了,一耽搁克洛夫特准要冲着他大声吆喝了。他的毯子还没有装进背包呢。
可是再转念一想:兌,去他的!心里觉得又生气,又惭愧。
到了马丁内兹面前,他却踌躇了:怎么说好呢?“你还好吗,‘日本崽子’?”“还可以。”
“你和克洛夫特不能再好好商量一下吗?”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儿。”马丁内兹把眼光避开了。
雷德点上了一支烟:干这号事可真没趣儿。“日本崽子’,你好象有点怕事呢。你心里是想别再往前走了,可你连说出口来的胆量都没有。”
马丁内兹一声不应。
“听我说,‘日本崽子’,咱们俩都是见过点世面的人了,咱们总还看得出点风色。你以为今天爬那座山峰就那么有趣吗?不定到了哪座山崖边,咱们又得掉下两个去,也许是你,也许是我。”
“别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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