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173章


“那我们跑断了两条腿都是白跑的啦?”
驾驶员咧嘴一笑。“上面的计谋深着哪,咱们不懂。”
波兰克一会儿就回到下面舱里,告诉了大家。事情,似乎是再称心不过的了。他们勉强算是笑了两声,在铺上翻了个身,就又盯着舱壁出起神来。可是他们很快便都想到战斗一结束,他们至少就要有几个月不打仗。他们感到不知所措了,甚至还有些心烦,他们不知道听到了这消息到底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们这一趟出来,难道真是跑得这样冤?疲劳没有消除,又加上这内心的矛盾,弄得他们都象歇斯底里大发作,但是过不了一会却又一变而为兴高采烈了。
“嗨,你们知道吗,”怀曼尖着嗓门说,“临出发前我听到了一个小道新闻,说是上面打算把咱们这个师调到澳大利亚去,要训练咱们当宪兵。”
“妙,妙,当宪兵!”大家一听就哄地闹开了。“怀曼呀,没准儿他们还要调咱们回国哩。”
“咱们侦察排索性去给将军当贴身警卫吧。”
“麦克阿瑟不定会派咱们到荷兰地亚去替他再盖一所住宅哩。”
“咱们干脆当护士去得了,”波兰克大叫了。
“最好派咱们这个师全部去当火头军。”
他们的神经好象都乱了套。本来几乎是悄无人声的登陆艇上,一时笑声震天。一方面是由于兴高采烈,一方面也是由于气愤,他们沙哑的嗓音都激动得发了抖,老远的一直传到海面上。只要有一个人一开口,船舱里马上就会重新掀起一阵狂笑。连克洛夫特都卷进来了。
“嗨,上士大人,我要当火头军去了,真遗憾哪,要跟你分手了。”
“嗨,都给我滚吧,谁希罕你们,都这样娘们似的!”克洛夫特有一声没一声地说。
在他们听来克洛夫特这句话可算是绝了。他们笑得都抱住了床柱子,动弹不得。波兰克嚷起来:“你这就叫我走吗。上士?这么大的海你让我跳下去?”热烈的情绪一浪叠一浪,好比池塘里一颗石子激起的波澜还没有消失,第二颗石子的波澜又串进来了。只要有人一张嘴,总是哄的一阵大笑,那都是歇斯底里狂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笑得登陆艇都震动了。
后来笑声渐渐平息了下去。好象快被扑灭的火堆钻出火舌来最后窜了两窜一样,临了又爆发了几阵大笑,这才终于消声止息。如今他们只感到浑身疲软,先还觉得让笑酸了的面部肌肉松弛一下、让笑痛了的胸口得到平复、把明亮了些的眼睛再擦擦,倒也不失为一种小小的愉快。可是愉快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愁苦,茫茫一片横在心头。
波兰克想重新活跃一下空气,就唱起歌来,但是跟着一起唱的人不多。“我要翻过身来
'正文 第145节'
睡个舒坦。
快快让我躺好,
我要翻过身来
把好梦再找。
三点半已到
见她坐在我膝头上摇。
快快让我躺好,
我要翻过身来
把好梦再找。
我要翻过身来
睡个舒坦……”
他们的歌声很轻,碧波万顷的大海虽然风平浪静,歌声浪声还是很难分清。登陆艇一路驶去,嘎嘎的机器声把这些几乎全淹没了。
“四点半已到
见她坐在地一角。
快快让我躺好,
我要翻过身来
把好梦再找。”
克洛夫特起来向船外眺望眺望,瞅着大海不觉闷闷地出起神来。刚才的消息没有说这仗是在哪一天打胜的,他便想当然地错以为这就是他们上山功亏一篑的那一天。那天他们要是能翻过山去的话,这一场胜仗还是他们的头功哩。对此他是深信不疑的。他觉得实在可惜,这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嘛。他往舷墙外啐了一口唾沫,只见那嘴边的肌肉都在微微抖动。
“五点半已到
见她和我把舞跳……”
唱歌的波兰克、雷德、米尼塔三个人,都聚集在船尾,象在那里表演蹩脚的合唱。一到该奏过门的当口,波兰克便鼓出了腮帮,“哇哇”地嚷上一阵,好象一只安了弱音器的小号。大家渐渐地也都跟着他们唱了起来。忽然有人叫一声:“威尔逊在哪儿啦?”大家都打了个愣。威尔逊的死讯他们都已经听说了,但是当时听了也没经心。如今这么一提,才猛然省悟过来:威尔逊已经死了呢。他们觉得一震,一想起打仗、死人,那熟悉的依稀若梦之感又悄然而至,歌声也跟着抖了两下。“这老小子怪叫人想念的,”波兰克说。
雷德咕哝了一声:“唱下去,唱下去。”排里的弟兄来去匆匆,日子一长,连名字都忘了。
“我要翻过……身……未睡个舒坦。”
登陆艇顺着岛子拐了个弯,他们远远望见了穴河山。看上去真是雄伟。怀曼说:“伙计哎,咱们爬的就是这玩意儿?”
有几个人爬上了舷墙,冲着高山坡上指指点点,他们是在那里争辩这一道道的山梁有没有都爬到。言语之间都流露出一种自豪,还夹着些惊异。“好大的家伙!”“咱们能走这么多路,满不错了。”
他们的看法总的说来就是如此。内心,都早已在盘算回头见了兄弟部队的弟兄这话该怎么说了。
“咱们这不过是忙中有错。老实说这一次咱们哪一个也不含糊。”
“就是。”
这样一来他们心里也高兴了。临了还不免要靠两句瞎话来鼓鼓气!
歌还在往下唱。
“六点半已到
见她耍了俩大花招。
快快让我躺好,
我要翻过身来
把好梦再找。”
克洛夫特对着这巍巍高山瞅了好久。那好比一头凛然不可侵犯的大象,俯视着脚下的丛林和小口小丘。
多么纯净,多么遥远。在夕阳映照下,绿处如丝绒,青青的是苍崖,赭黄的是砂土,跟脚下的丛林一清一浊,截然分明。
先前的那种痛苦又折磨着他了。他觉得喉咙口默默一阵搏动,心头又起了那么一种熟悉而又不可思议的热血沸腾之感。只要一见这座大山,他总会热血上涌:恨不得爬上去:
可是他没有能爬上去。这对他真是个致命的打击。失败的苦闷又冒了起来。他再也没有机会爬这座大山了。不过他又犯了疑:这座大山他前天真爬得了吗?攀登岩梯时的那种焦急恐怖的心情,他都还记忆犹新。他如果是一个人去的话,别人走不动拖他后腿的事固然是不会有了,但是他也就没有人作伴了。他现在忽然看得很清楚了:没有人作伴的话他是绝对去不了的。一进这渺无人烟的荒山,胆量再大的人也会把胆子磨破的。
“七点半已到
她觉得好不逍遥……”
再过几个钟头他们就要回到驻地了,回到了驻地还得摸黑把小帐篷搭起来,能弄到的话再去弄一杯热咖啡喝。到明天,又要开始过那种平淡得难受的日子,干那些干不完的例行公事了。这一趟侦察任务早已恍若是隔世的事了,都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了,然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军营生活却也一样如梦如幻。在这船上,他们感到军队中的一切无不如梦如幻。他们唱歌,也不过是为了做点声音出来罢了。
“……我要翻过身来
把好梦再找。”
克洛夫特还是尽盯着大山瞧。他心里只觉得干着急:这一次他意外地对自己有了些理解,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呢?
不只是理解了自己,还理解了很多很多。理解了人生。
理解了一切。
大家的心里话:
谈谈退伍以后怎么办
(有时说出声,多半却是在心中思量,因事而异,各随所宜。)
雷德:我是原来干啥还干啥。还有什么好干呀?
布朗:等咱们一到旧金山,我领了退伍金就先请大家痛痛快快喝一场,闹它一个翻天,然后再去找个女人陪我一块儿住,我就啥事也不管,喝够了就搂着她睡觉,睡够了就再喝,玩它整整两个星期,这才优哉游哉回堪萨斯去,一路上想要下车玩玩就玩玩,喝它个不亦乐乎,等玩够了才去看我老婆,我事先也不通知她,我要给她个措手不及,妈的把证人也带去跟她当面对质,我要把她从家里赶出去,让大家都知道对付坏婆娘就得这样,咱们在这儿有家归不得,没完没了地受罪,白天不知道夜里,真叫度日如年,可家里却闹出这种名堂来,不是要活活的气死人么。加拉赫:我只知道有笔债得还,有笔债得还。欠帐总得有人去还,当了老百姓就得象个老百姓的样。
戈尔斯坦:哎,回国以后的事我只能作些设想。我要乘火车在清早到站,从中央火车站出来就雇一辆出租汽车直奔郊外。我们的家在平林镇上的一座公寓里,一下汽车我就上楼,按按门铃,娜塔丽一定感到纳罕了,心想是谁呀,她就出来开门……我这都是瞎想。事情还早着哪。
马丁内兹:我回到圣安东尼奥,可能先到家里看看,然后到外边兜兜,?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