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很美》第33章


干什么,一声不敢吱,都服他。
这人毛病就是脾气暴,跟小孩也瞪眼,谁进他家门都得喊报告,不喊掏枪就打。汪若海说,好几次子弹都擦着他脑瓜顶飞过去,差点削着他。给这么块料当儿子,等于玩命,一家人都不容易。
大伙说的这么热闹,每人的爹都跟赵云似的,方枪枪一想:我爸也别落后啊,也得动过真格的,要报个数,要不保育院的小朋友的爹排座次,他算老几呀。
方枪枪周末回家,和方超一起缠着他爸追问:你杀过人吗?杀过几个,够100吗?
方际成同志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怎么想起问这个?
小朋友的爸爸都杀过好几百,张宁生张燕生他爸都上了干。
他亲口说的——老张?
告诉我们吧,小哥儿俩一起央求,给我们讲一个你的战斗故事吧,要不我们在小朋友中都没的说了。
讲一个就讲一个。方际成被缠得没法,只好答应。他看上去一点不振奋,还有些需要费劲想的样子:讲哪出呢?
最打的。方枪枪方超搬了小板凳围绕方际成膝前,仰着无邪的脸蛋。
方际成娓娓叙来:最打的就得说四七年了。我们前脚进了大别山,敌人后脚就跟了上来,每天都得跑路,一歇下来枪就响了,队伍越走越短,跑不动的,生了病的就给敌人抓去,肉都打光了,就剩骨头了。
这是什么意思?方枪枪看了眼方超,方超也很纳闷,到底谁打谁,怎么净给人家追了,还打得只剩骨头。
方际成没发现小哥儿俩的困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吃的也不好,没的吃,老百姓都跑光了。大别山穷啊,一下来那么多部队,老百姓说,我不跑就要饿死。
方际成说着说着精神焕发:国民党很蠢,人又多装备又好,就是撵不上我们。你们猜为什么?
谁要猜你们为什么跑得快,我们等着你转身打呢。方枪枪内心不满,一声不响。
方际成十分得意:因为我们掌握了他们的密码。他那里给部队下命令,我们这里同时就知道了,他下完命令,我们再下,就在他前一个村子宿营。我生病了,打摆子,有人提议把我留给老乡,什么留给老乡,就是留给国民党嘛。郭天民讲:抬着,部队到哪人抬到哪。四个连的警卫保护着我一个人在山里转。我是宝贝疙瘩,译密电码都靠我,全部队就我这么个初中生,哪里舍得——这么着拣了条命。所以你们要好好学习……
你胡说!方枪枪忍无可忍,站起来指着他爸:你造谣、污、污、污蔑。他气得口不择词,人也结巴了。
我怎么污污一蔑了?方际成笑着学他。
哪有光让敌人追的,你们一打他们不就消灭了,还用那么跑,也好意思。
谁让你一打就消灭了?敌人没手,没枪啊?枪比你还好,还多,不跑,只有死路一条;不跑,‘哪里出得来一个新中国,让你天天有饭吃我的乖儿子我很好意思……
方际成伸手去抱方枪枪,撅着嘴想亲他一口。
方枪枪一把甩开爸爸的手。这个人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合着堂堂新中国是马拉松比赛跑出来的,那么多敌人都是跑没的,谁腿长谁得胜利,这要不是胡说八道,那就没有什么可叫胡说八道的了。
那么你呢——方枪枪转身问在一边看书听着他们对话笑的妈妈:你参加革命这么些年也净跑了?
我哪有你爸爸他们那么走运,他妈妈放下书笑着说,我是想跑也跑不了。腿再快你能跑得过美国飞机吗?我们那是现代化战争,不像你爸爸他们还能看见人,飞机一来,方圆几公里就炸平了。我去朝鲜三年,只见过一个美国人,在天上,开着架F—86,对着我就俯冲下来。我躺在一间茅草房里,也生着病,肺炎,心里说,你千万别扫射呀,蓝眼睛我都看见了,碧蓝碧蓝的,嘴还在动,大概嚼着口香糖。这小于手摁在按钮上没发射,冲下来看我一眼就飞走了——差点你就没妈了。
你们,方枪枪指着父母气急败坏地说,你们都干嘛了,不是跑就是生病。
这对父母可是让方枪枪失了望。万没想到两人身体都那么不好,一到结骨眼就生病。敌人一来,跑的跑,装死的装死,这和电影上演的实在太不一样了。我怎么那么倒霉,爸爸妈妈都是胆小鬼,一个敌人都没打死过,星期一怎么去见其他小朋友。
方枪枪在被窝里唔唔咽咽哭出声,被子都湿了。
躺在旁边被窝里的方超安慰他:别信他们的,他们是故意这么说的。
可他们自己都承认了。
那是他们杀的少,不好意思跟你说。方超开导弟弟,体想啊,800万国民党,50多万日本人,200来万伪军,加30几万美军,70万南朝鲜人,这有多少了?
方枪枪掰着手指数来数去数不清。
1100多万。这还没算红军打死的。这么多打死的,解放军才有多少人?
不知道。方枪枪完全被这些天文数字弄晕了。
300万——这是书上说的。300万杀1100万,平均一人杀几个——你算吧。
算不出来。
知道你也算不出来,告你吧:一人7个,三七一千一。所以,我早知道他们杀过多少人了,一人7个,加起来14。
少是少点,总比没有强。方枪枪好受了点,翻了个身望着窗外夜空中的月亮静静地想:等我将来遇见敌人,一步也不跑。把他们都打死。1100万都是我打死的,我是大英雄,元帅,骑着马回29号,都给我鼓掌,羡慕我……他就那么手托着腮睡着了。
第二天,死了一个元帅。从城里源源不断开来黑色的小卧车,一辆接一辆缓缓驶过29号门前的马路。有人说,毛主席周总理坐在那些拉着帘的小卧车里,剩下的九大元帅、十大将什么的也都坐在其中的车里,死去的元帅躺在一辆车中。
方枪枪挤在大人腿下露出个头,看着从天边排到天边的黑色长龙,羡慕地想:赶明儿我也躺在小卧车里回来,让路边挤满人看我。
第三天,他想当老侯,举着手榴弹骗一炮楼伪军:我就是李向阳。
第四天他想当王成,被敌人包围在山头上,身背步话机,又扫机枪又扔爆破筒,一边拉弦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让你们上,让你们上。
第五天高洋刚睡着就被他捅醒了。他伏在床栏上苦闷地对高洋说: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李阿姨是特务。
谁?高洋一下没醒过梦来,迷迷怔怔地问。
李四眼。方枪枪又扒拉了几下高洋,把他彻底搞醒。
他没觉得她像吗?特务都长她那么难看,又凶。《铁道卫士》里那个女特务王曼丽小姐,说话、动作和李阿姨多像啊,贼头贼脑那劲儿也一样,就是个儿矮点。
高洋睡眼惺忪想了一会儿,说:可能,马小飞被捉的时候她跑了,这几年又长高了。
特务要化装那可太容易了。方枪枪沉思道:她要是呢,就一定会有手枪,也许是左轮。
我知道了。高洋一骨碌爬起来,嘴贴着方枪枪耳朵小声说:我在中班就听人说咱们保育院有个女特务,假装当阿姨,有一次午睡她擦枪,被一个小朋友看见,就被她弄进锅炉房掐死了,这案一直没破。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方枪枪也捏着嗓子不发亮音儿大开大合着嘴说:肯定是李阿姨干的。那时候咱们小,都没发现她,所以她才一直带咱们班。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报告去?
我想自己逮她——你敢吗?
敢倒是敢,就怕她掏枪。
不伯,想办法,一下按住她,让她来不及摸枪。
两个小孩正互相咬耳朵,算计李阿姨,只听寝室门一响,李阿姨打着手电进来了,明晃晃的光柱四下一摇,直朝这边射来:那是谁还不睡觉,快回自己床去。
方枪枪呲溜钻床底下,蹬腿扭臀往自己床那儿爬。高洋也连忙躺下闭眼不动,他感到手电的光柱照到他脸上,眼前一片光明。李阿姨照了一会儿他,又去照别处。
她把光柱照进方枪枪的床,这孩子睡得正香。李阿姨关了手电,带上门转身出去。
高洋在一张张床下爬行,半道上碰见向他爬来的方枪枪:是你吗?他小声问。
是我。方枪枪爬过来亮出手中一条塑料跳绳:我找了条绳子,试了,挺结实,勒死人没问题。
高洋拿过跳绳比划着,想象着:咱们拴个活扣,等李阿姨睡了,套她头上,一勒,再一齐骑她脖子上,估计她就痰了。
最好先来一拳封了她的眼。
你提醒的很对。这样吧。我套她你封眼。
张燕生爬过来:你们说的我都听见,带我一个吧。
行。方枪枪掉头往外爬,让我侦察一下李阿姨睡了没。
爬到门边最后一张床,两只手揪着他背心肩带把他拖了出来。
张宁生高晋光着膀子站在方枪枪面前。张宁生摇着头对他说:别露怯了,特务不是这样捉法的。
方枪枪一回头,所有小朋友都从自己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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