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窗》第37章


沉默。隔了一会儿,庄美娴才叹了口气说:“难怪夏天会喜欢你十年,你真会哄女孩子。”
“我真希望她喜欢的不是我。”
“难道你希望她喜欢银子?”
“你不希望?”
“我也不知道。银子爱她爱得那么辛苦,我也希望他们能在一起。可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也不希望她离开你。”
“她不离开我,我也会离开她。以前如此,现在还是。”
“就因为她要去找银子,所以你才……”庄美娴不忍把话说下去,这种微妙的三角关系当事人虽然都清楚,可还是不希望第四者把它说出来。“你也是因为看到了她在用手机,所以才相信她一定知道银子在哪里吗?”
“不是。”
“不是?”
庄美娴惊讶得忍不住要回头,可她记得和阿飞的约定——决不能回头。
“我不能肯定她知道银子在哪里,可我一听到她要的那两样东西,我就知道她一定能找银子。”
“为什么?闹钟是银子的妈妈的遗物,这个我知道。可吉他呢?”
阿飞沉吟了一下,说:“吉他是我送给他的。”
“闹钟是母亲,吉他是兄弟,就是说……”
“没错。亲情、友情,银子全都有了,夏天带着爱情,所以她一定能找到他。”
“如果她能找到银子,就说明她爱银子?只有爱他,才能知道他在哪里?”
“你变聪明了!”阿飞笑着说。可庄美娴无论如何也听不出夸奖的味道。“但愿她也能明白。”他说。
他说的是“他”还是“她”?是夏天还是银子?
庄美娴不想问那么没水准的问题。她保持着与她不相配的沉默,看着眼前这条就快要走到尽头的小路。左转,一直走下去,可以看到山;右转,一直走下去,可以见到海。这个城市很美,有山有海,为什么爱情不可以更美一些?
“我们到前面右转,去海边走走好不好?”庄美娴叹了口气,她现在变得很喜欢为别人的事情操心,自己过得很幸福的人一般都像她这样。“我可不想再跟你一起上山了……”
没有阿飞的笑声,莫不是被倒在人行道中间指示牌吓住了——“2吨以上卡车禁止通过”。怎么也没有人来修呢?道理管理部门都是干什么吃的?这样多危险啊!——咦,他怎么还往前走呢?真过分!我有那么重吗?推不过去可以说话啊,我又不是没有腿,我能走过去!干吗要这么吓我?庄美娴生气地想。谁知阿飞却推着她朝那个大铁棍一直走去……
“阿飞!你要干什么!”
眼看就要撞上了,庄美娴不得不破坏约定回过头。她呆住了!阿飞竟闭着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闭上眼睛的?
为什么要闭着眼睛?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人如果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该怎么走路,他该怎么说话,他该怎么了解这个世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庄美娴知道自己在流泪,再大的风也吹不干她的眼泪。
她想奔跑,可奔跑并不能削弱她的恐惧与悲伤,还会给阿飞带来恐惧与悲伤。
“对不起,我吓着你了。”
“我不是故意闭上眼睛的。”
“从‘零度烈火’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所以我才要你坐在轮椅上……”
第八章 你独自一人怎能跳舞(11)
庄美娴哭了。听了这样的话谁都不能不哭,除非他是聋子。
“阿飞,你没事的。”
“阿飞,我们去找医生。”
“阿飞……”
每天银子都在这里看海上潮起潮落,看渔民撒网收网。他曾试图说服一个看起来比较和善的老人带他一起出海,老人把他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告诉他度假村离这里还有七里地,每天早上都有一班开往那里的公共汽车。
银子苦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班汽车,他就是坐那辆车来的,他又怎么会再坐那辆车回去?
他已经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夏天的短信,知道了她的号码。她买了手机,她开始用手机了!是完全为了他吗?只为了他吗?
他们通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他打给她,每次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他开玩笑地说,如果有一把吉他,有一个闹钟,他可以在这里呆一辈子。夏天说,如果他能看到一把吉他,看到一个闹钟,她敢保证他马上就会回来。
银子只是笑,却不和她争辩。她知道那把吉他是什么吉他?她知道那个闹钟是什么闹钟?连夏天这么冷静冷漠冷峻的人也开始为了安慰他而安慰他吗?他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已经变得这么可怜了吗?
手机提示电池电量不足,银子挂上电话,关了机。说不清为什么,他想把最后的一点电池保留到最需要的时刻。
什么是最需要的时刻?
他在等待自己平静,等待一个人给他带来最不平静的消息。
那人终于把消息送来了,果然是一个极不平静的消息,银子不得不佩服作为当事人的阿飞还能保持这样的平静。可是,阿飞的平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为什么阿飞真的平静了,他又心有不甘呢?
每当月亮就要升起的时候,海面总是那么的不安分。也许月亮女神真的国色天香,波塞冬一见到她就要激动。
银子望着逐渐变暗的海面,听着海潮扑来,忽然觉得无比寂寞。
手机还有电吗?还能挣扎着拨通那个号码吗?
银子坐在沙滩上,把一双脚伸进浪潮。在这个海神与女神约会的时刻,他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可什么能大得过寂寞?
电话通了。手机响了。银子回过头,看着手机铃音传来的方向。一袭水蓝色的衣裙静止在那里。
“你说过,这条裙子还有用上的时候。”她说。有点腼腆。
“你穿上它很美,非常美,真的。”他顿了一下,“可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会是巧合。
“第一次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就听到了海浪声,所以我猜你一定在海边。”
“海岸线这么长,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我的事情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想你一定不会忘记,那年冬天我在这里游过泳,自杀似的游过泳。”
她还是有一点腼腆,可这句话一说完,她就变得无比勇敢。
“我把它们带来了。吉他。闹钟。”
“你希望我一辈子留在这里?”他狡猾地问。
她笑了。
“你也在笑吗?”她问。
“我在笑。”
“笑得开心吗?”
“很开心。”
“为什么不让我看到?”
“我马上走过去,你就会看到。”
他走了过去。
“不!站在那里别动!”她突然喊。
“以前都是你走过来,现在该我走过去了。”她说。
她走了过去。
他看到她在笑。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化妆了?”他问。
“涂了一点口红。”
“没抹胭脂?”
“没有。”
“那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脸,随即笑了。
他拉起她的手,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他掰开她的手指,掌心里有一只水蓝色的手机。
第八章 你独自一人怎能跳舞(12)
“你开始用手机了?”他盯着她的掌心问。
“是的。”
“为了我?”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她注视着他,他也注视着她。她情愿被他这样注视着,他情愿这样注视着她。
永远。
“是的。”她说。
她闭上了眼睛,开始等待两片唇的温暖。
她知道他不会让她失望。
永远不会。
第九章 只要探戈,不要拥抱(1)
庄美娴望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医生,希望他说的话不要那么残忍,不要把一切希望全部打碎。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飞真的就要死了吗?
“他脑部的肿瘤生在脑内动脉上,你看,就在这儿。看到这个阴影了吗?”老医生指着CT光片给庄美娴讲解,“这个位置不能开刀。除非他突然颅内大出血,为了抢救我们才会去冒险开刀。可那个时候……姑娘,我跟你讲,那个时候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已经见过太多的生死,他不是铁石心肠,可生生死死的事情看多了,总不像普通人那样容易感情冲动。然而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悲伤、她的绝望,还是让他忍不住和她一起难受。
“姑娘,想开点,你还年轻。”
“您的意思说,他现在只能等死?”
庄美娴的目光呆滞,痴痴地问,声音变得空灵,仿佛来自天外。老医生不忍心看,也不忍心回答。
“我明白了,谢谢您。”
她知道,某些时候沉默就代表默认,无须答案,不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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