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画家》第19章


“难道爸爸在剪枝方面是个权威吗?对不起,我没有意识到。”
“我倒没有自诩为权威。只是我被批评为品位太差,感到有点吃惊。在我来说,这个批评倒很稀罕,仅此而已。”
“很好,爸爸。我相信这只是观点不同。”
“仙子,你母亲跟你很像。她总是毫不犹豫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想这倒是很坦诚。”
“我相信爸爸在这些事上最有发言权。这是无可争议的。”
“仙子,我记得你母亲有时甚至在我作画时也品头论足。她经常说出一个观点来,逗得我发笑。然后她自己也笑,然后承认对这些事一窍不通。”
“那么,我想,爸爸在他的绘画上也是一贯正确的喽?”
“仙子。讨论这件事毫无意义。而且,如果你不喜欢我在花园里做的改进,就尽管出去依你的想法把它恢复过来好了。”
“爸爸真是太好了。可是您说我什么时候做这件事呢?我可不像爸爸那样整天闲着。”
“你说什么呀,仙子?我今天很忙的。”我气呼呼地瞪了她一会儿,但她只顾看着花园,脸上显出疲倦的神情。我转过头,叹了口气。“可是讨论这件事毫无意义。至少你妈妈说了这样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笑笑。”
那个时候,我真想告诉她,我为了她实际上是怎样在尽心尽力。如果我这么说了,女儿肯定会感到吃惊—~而且肯定会为刚才那样对待我而感到羞愧。其实,就在那天,我去了一趟柳川区,因为我发现黑田现在就住在那里。
寻找黑田的下落其实倒并不很难。上町学院的那位艺术教授,当我向他表示我没有不良动机后,他不仅立刻把地址告诉了我,而且跟我讲了我这位昔日的弟子这些年的遭遇。看来,黑田自从战争结束被释放以后,日子过得还不算糟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他在监狱里的那些年倒成了他有力的推荐证明,一些组织明确表示欢迎他,愿意给他排忧解难。因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工作——多半是给人辅导功课——并得到自己开始绘画所需要的材料。后来,去年初夏的时候,他在上町学院谋得了一个艺术教师的职位。
听说黑田的事业进展顺利,我感到很高兴——甚至很骄傲,也许这么说有点不妥。但是,尽管环境使师生关系变得疏远,但我毕竟以前做过他的老师,现在继续为他的事业发展感到骄傲也是情理之中的。
黑田住的地方不很富裕。我在那些房屋破败的小巷子里穿行了一段时间,然后来到一个像是工厂前院的水泥场地。没错,我看见场地那头停着几辆卡车,再往远处,铁丝网栅栏后面,一辆推土机正在挖土。我记得我当时站在那里,注视着那辆推土机,片刻之后才意识到面前这栋新的大楼实际上正是黑田的公寓楼。
我上到二楼,两个小男孩在走廊里来回骑三轮车。我找到了黑田的房门。我按了一遍铃,没有回音,但已经打定主意要见他一面,就继续按铃。
一个二十岁左右、满脸稚嫩的小伙子把门打开了。
“非常抱歉”——他非常真诚地说——“黑田先生现在不在家。我想,先生,您大概是他的一位同事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有几件事想跟黑田先生商量一下。”
“那样的话,就劳驾您进屋等一等吧。我相信黑田先生很快就会回来的,如果没有见到您,他肯定会感到很遗憾。”
“但我实在不愿意给你添麻烦。”
“没关系,先生。请进来吧。”
那个单元房很小,像现在的许多住房一样,基本上没有什么过道,朝门里迈一小步就是榻榻米。屋里显得很整洁,墙上挂着许多绘画和挂件。充足的阳光从宽敞的窗户洒进来。我看出窗户外面是一个狭小的阳台。推土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希望您没有什么急事,先生,”年轻人说着,递给我一个垫子,“黑田先生回来如果知道我没让您进屋,肯定不会原谅我的。请允许我给您沏点茶吧。”
“太感谢了,”我说,自己坐了下来,“你是黑田先生的学生吗?”
年轻人轻轻地笑了一声。“黑田先生很宽厚,把我称作他的弟子,实际上我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样的称号。我叫恩池。黑田先生过去辅导过我,现在他虽然在学院担当重任,还是非常慷慨地继续关注我的作品。”
“是吗?”
外面传来推土机在工作的声音。一时问,年轻人手足无措地在一旁陪着,然后道了声抱歉,说:“请原谅,我去沏壶茶来。”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我指着墙上的一幅画,说道:“黑田先生的风格一目了然。”
听了这话,年轻人笑了一声,尴尬地看着那幅画,双手仍然端着茶盘。然后他说:
“恐怕这幅域离黑田先生的标准还差得很远呢,先生。”
“这不是黑田先生的作品?”
“不好意思,先生,这是我的一件拙作。承蒙老师看得起,挂出来献丑。”
“是吗?不错,不错。”
我继续凝望着那幅画。年轻人把茶盘放在我身边的一张矮几上,自己坐了下来。
“这真的是你的作品吗?啊,我不得不说你很有天分。非常有天分。”
他尴尬地又笑了一声。“我有黑田先生做我的老师,真是三生有幸。恐怕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我还以为这肯定是黑田先生的画作呢。风格笔调有那种特征。”
年轻人笨手笨脚地摆弄着茶壶,似乎不知道怎么倒茶。我注视着他揭开壶盖往里面看。
“黑田先生总是告诉我,”他说,“我应该争取画出自己鲜明的风格。可是我实在太敬慕黑田先生的画风了,总是不由自主地模仿他。”
“暂时模仿自己的老师倒不是一件坏事。那样能学到很多东西。可是在适当的时候,你会形成自己的观点和技法,因为你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年轻人。是的,我相信你的前途不可限量。怪不得黑田先生这样关注你。”
“先生,黑田先生对我的恩情是说不完的。是啊,您也看见了,我现在甚至就住在他的公寓里呢。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两个星期了。以前的房主把我赶了出来,多亏黑田先生向我伸出援助之手。他对我的恩情,先生,真是说也说不完的。”
“你说你被原来的房主赶出来了?”
“我向您保证,先生,”他轻笑了一声说,“我是付了房租的。可是,不管我怎样小心,还是免不了会把颜料洒在榻榻米上,之后房主就把我赶出来了。”
我们俩都笑了起来。然后我说:
“对不起,我不是不同情你的遭遇。只是我想起了我早年间也有过这样的烦恼。不过只要坚持不懈,你很快就能得到理想的条件的,我向你保证。”
我们俩又都笑了。
“先生,谢谢您的鼓励,”年轻人说着,开始倒茶,“我想黑田先生很快就会回来了。请您不要急着离开。黑田先生肯定非常愿意有机会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认为黑田先生想感谢我?”
“请原谅,先生,我以为您是科登协会的。”
“科登协会?对不起,那是什么?”
年轻人看了我一眼,又变得像先前那样尴尬。“对不起,先生,我弄错了。我以为您是科登协会的。”
“很抱歉,我不是。我只是黑田先生的一个老熟人。”
“明白了。是以前的同事吗?”
“是的,我想你可以这么说,”我又抬头看着墙上年轻人的那幅作品,“确实不错,”我说,“很有天分。”我意识到年轻人正在仔细地端详着我。最后,他说道:
“对不起,先生,我可以请问您的名字吗?”
“很抱歉,你肯定认为我很失礼。我叫小野。”
“明白了。”
年轻人站起来,走到窗口。我望着矮几上的两杯茶袅袅地冒着热气。片刻之后:
“黑田先生还要很久才能回来吗?”我问。
起初,我以为年轻人不会回答。但他眼睛望着窗外,头也不回地说:“如果他没有很快回来,您也许不应该再耽误您的其他事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再等一会儿,既然已经大老远地过来了。”
“我会告诉黑田先生您来拜访过。也许他会给您写信。”
外面的走廊上,那些孩子似乎把三轮车撞在了离我们不远的墙上,互相大声嚷嚷。我突然想到,站在窗口的年轻人多么像一个生气的孩子。
“请原谅我这么说,恩池先生,”我说,“可是你年纪很轻。我和黑田先生刚认识的时候,你实际上还只是个小孩子。关于你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一些事情,我希望你不要草率地得出结论。”
“具体情况?”他说,转过身来看着我。“请原谅,先生,可是您自己知道具体情况吗?您知道他受了多少苦吗?”
“大多数事情都不像表面上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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