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美人赠我蒙汗药》第44章


四九年后形成的红色语言,搬不动那种大话大抒情。而港台的东西,它的那种 软语腔调却在年轻人中把红色语言给废了,所谓糖衣炮弹谁吃谁软。 现在一些类似社会渣滓的人都是年轻人,二十岁左右,他们也没工作,去偷去抢去 嫖去赌去吸毒,也有杀人未遂的,也有职业强奸犯,就是这些人什么都敢干,做人没有 任何道德原则,张口就是谎话,有人曾感叹,现在的流氓也一代不如一代了,过去的黑 社会、流氓还有黑社会、流氓的道德,现在的流氓已没有了“叹气”二字,跟社会的其 他阶层一样,只有利益,没有哥们。他们张口说话特别胜特别粗特别下流,不带脏字就 无法开口。就是这样的人,说起话来干起缺德事来特别狠,但他们都对港台歌曲、影视 了如指掌,模仿港台某歌星可以假乱真,对港台的各种“星”的事情倒背如流,最喜欢 听的就是关于什么周华健啦、张惠妹啦等等的轶事趣闻。有一次,两个人为争论刘德华 是不是开车把某某某歌星撞了,争得差点儿动手。你看电视,觉得这些歌星影星都很像, 分不清谁是谁,对我来说,他们就是个“星”,可以互相代替。 但那些小流氓却分得清清楚楚。最爱看的电视节目就是港台歌星的MTV、现场演唱 会,港台的录像片。挺怪这些凶狠粗野的人怎么能对那么软绵绵的甜歌情有独钟。莫非 他们心中真有那种小情小调? 王朔:现在的年轻人,不分哪个阶层,学生与社会青年,款爷与打工仔……只要他 一抒情就必是这种港台的,没有这港台腔他们就不会抒情了。后来我发现抒情必须模式 化,无非是用一种模式代替另一种模式,过去我们的抒情模式是由钦定政治决定的,现 在的抒情模式是大众文化制造的。港台腔的风靡我觉得是因为它提供了一种抒情方式, 每个人都能很快就学会,甚至当你学会了习惯了以后,就会感觉到那样抒情的需要,你 需要抒情,而且需要用一种最大众化的最通俗的方式抒情。我甚至觉得它确实能打动人。 比如说前一阵流行一个《心太软》,那曲调现在简直没法哼了,但在它流行那阵子,一 哼就上口,而且它传达的那种情绪吧,真的是能打动人,因为那种情感的小波澜、小曲 折,谁都会经历。等于就是深夜寂寞呀,不回家呀,甚至为了爱一切都自己扛呀,它真 的会打动人。就是说听了你会舒服,有时你甚至觉得它说得还很准。那我就觉得,它的 流行它的席卷是必然的。怎么说呢?我觉得它有那么一种普遍性,它真的是不管人在什 么情况下都适用。你可以抽象地说:我不接受这东西。但具体的东西你照样接受的。 老侠:西方早就有许多思想家批判大众文化,称之为现代社会的文化工业,其特点 就是机械复制,按照同一个模式,造就单面人。说这种大众文化中的复制、享乐、消谴 是一种“富裕的疾病”、“喜气洋洋的灾难”,而且还说这种现代的工业一体化、机械 复制、单面人,正是现代极权主义的社会基础,因为它窒息了人的怀疑的冲动、反抗的 冲动,抹平了人与人之间的个性差异,从而也就等于取消了人的自由。大多数人都喜欢 安逸,大众文化提供了这种安逸,遂使逃避自由成了现代人的醒目标志。他们寄希望先 锋艺术怪诞艺术打破这种统一的模式化。也有人寄希望恢复古老的道德和宗教信仰。人 性中这种与生俱来的世俗的东西,无所谓好坏、善恶,稍稍开一个小口,跟着就是洪水 滔天。 
第二十三篇 有没有不猥琐的性描写 
老侠:尽管你的作品有种很痞的东西,你的冲击力、尖锐性、反讽性和批判性都是 通过这种痞表现的。但我发现你有一个不痞的地方,就是性描写一点也不痞。 你的小说凡是写到男女色情的地方,跟其他当代作家比,你是相当克制的,你很少 有甚至就没有赤裸裸的煽情的追求肉感刺激的描写。而且你作品中的男女人物都是小流 氓类的,这种男女关系的描写居然如此清白,是不是有违你的呈现生活的本来状态的初 衷?相反,中国作家在八十年代已经进行赤裸的性描写了,九十年代就形成了一种普遍 化的倾向。像《废都》、《白鹿原》的性描写都很赤裸,甚至有《金瓶梅》的下流,还 有一批女作家,在这方面极为生猛,作品一上来就是自摸,而且恨不得从小就知道用自 摸来自慰。后来又出现了《绝对隐私》这样的男女关系实录的畅销书,出现了以婚外恋 为题材的小说和电视剧,且成为收视率和运行量都很好的大众消闲品。与外国的痞子文 学相比,你的性描写就更克制了。像法国的热内,美国的米勒,他们的作品的性描写包 括同性恋描写都是赤裸的。那你自己要在写作中还原生活,生活中的痞子怎样生活你就 怎样写。但涉及到性的时候,你把直白主义。自然主义的成分省略掉,这种大量省略的 男女性关系是否能还原到你所期许的那种原汁原味的真实。 你这个被学院派称为痞子作家的人,为什么在作品中说话做事都混不吝的人物,在 性爱上却如此清白、自制? 王朔:我觉得我直到今天仍没有找到一个描写性的好方法。大部分人写性是不干净 的、不健康的,我倒觉得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顾城的《英儿》写性写得比较好。 看了他们的东西,在那种感觉中,我对写性有了点信心,觉得性关系也可以写得不那么 猥琐。在中国作家中,说一千道一万,性写得就是不好。性关系也是我过去写作中的一 个禁忌。当时作品中对性,写得过分,编辑也不太愿意,八十年代还不是那么性开放。 我那时基本上就不直接描导胜,就是用些评议、靠些气氛来写。但现在我恐怕就要写性 了,因为作品中不能避免它。回避只是无能的表现,关键是找到一种健康的心态健康的 写法。 探讨人和人的关系、男女关系是很重要的,很多小说就是写男女关系。男女关系中 没有性是不可能的,没有男女关系,好多事就出现不了,合合分分的,其实很重要的原 因在于性。但是动不动把性的冲突弄成性格冲突、价值冲突、生活习惯冲突,在某种程 度上不是很真实,这样写性就要付出不真实的代价,或者说夸大了生活中性关系的重要 性。性就是性,在日常生活中,它是挺单纯挺简单的。包括在《过把瘾就死》这样纯粹 描写家庭生活、感情生活的作品中,不写性就像缺了一条腿似的,你就没法把全部面貌 写出来。 我今后的写作不会再回避这个性问题了,我会正面去写它,我觉得真实的东西都不 胜,没什么不干净的。至于有些作家身胜写得让人觉得胜,觉得落俗套,是因为作者对 此并没有什么个人独特的感受,或者这种性描写搁在这儿可有可无,并不特别必要,但 他错误地一定要搁在这儿。还有一个是他在这问题的把握上有问题,比如很多人肿胜关 系确实抱着不健康的想法。那样写的话,他会把性当成很严重的事情,他把这事看得过 分严重,写出来的东西就会显得在这上面着力过大,夸大了性的作用。那些年有人写性 也经常过分强调性的作用。我个人的性欲比较正常。我当然觉得性这东西很重要,但我 没有把它当成决定性的,性对一般人来说,没重要到可以扭曲一个人的性格的程度,我 始终没这看法。我感到当我再在写作时面临性的问题时,也许可以正视这个问题,老回 避也不是个办法。 老侠:中国传统文学中的性描写基本上是两种方式,一种是性就是性,赤裸裸的, 没有情的性,甚至就是淫乐、纵欲,玩弄的别名,比如《金瓶梅》那种,更过分的是 《肉蒲团》,用类似文学手法写成的性交姿势示范。一种是把性写成纯情,性变成了或 升华为情,《红楼梦》是典型的代表,其他如《牡丹亭》那种“情可以使人生、使人死。 使人死而复生”的。曹雪芹写性的方法完全是传统的,凡写到粗俗的性关系,都是毫无 爱情分明的性,像凤姐戏弄贾蓉,像薛潘一群人的淫荡。但一写到贾宝玉、林黛玉、薛 宝钗、晴雯等人,就再没有赤裸裸的性了,而是精致的典雅的以情为轴心的,把性转化 为完全的情。在中国,很少有把性与情融合很好的描写。要么是《金瓶梅》式的性宣泄 性放纵,要么是《红楼梦》那样的把性诗意化,所谓由性到情嘛。中国人的说法叫“升 华”,传统文化还以两种性观念区别人性与兽性。人性是《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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