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桃花源》第60章


了许多成见,他们在群众里比他有威信,那的确是因他们的作风的群众化的,自己总脱不掉那股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他觉得群众不易接近,他常常就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些什么话。像章品那样,与群众毫无间隔,了解他们,替他们做主,他是那样年轻,却又有那样魄力,这是他对群众运动的知识和坚定的立场所造成的,他不敢再把他看成一个幼稚者,不得不给他相当的尊敬。当然文采还是很轻松,有他的主观,还会装腔做势,但他的确已在逐渐修改自己,可以和人相处了。他这天就和他们赞叹着群众的聪明,也到各个放东西的地方去参观,也跟着大伙喜笑颜开。
分地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他们在写榜,在大街上公布,让大伙提意见。他们决定在旧历八月十四分东西;十四的晚上讨论分地;十五发出地亩条子,并且分卖果子的钱,晚上,全体休息;十六量地去,赶忙量好了地就要收秋了。这是不能耽误的大事,所有的忙碌都是因为这个理由呵。这时杨亮他们就可以回到县上去报告工作和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去了。
十四的那天,分得了领条的,都准备好了搬运东西时所需要的物件。有的准备了绳子,棍子,有的准备了麻袋,邀好了人,妇女也出发了。这次分东西分得很普遍,有许多中农也分到了一个小瓶,或者一个镜子,因此去领物件的人特别多。
小组长们也分开了几个地方负责,对条,发货,号码不能错,人名不能错。货物出院还得有新条,有图章戳记,有条有理,一点也不会错。工作组的同志全来了。评地委员会的人也全来了。他们的地已经分好了,已有了空闲,有的人也要来搬取物件。杨亮和胡立功就常下手帮他们搬,一边搬一边就问:“还有什么吗?”人挤得很,又要验条子,这里就常塞住。妇女们总是挤在衣服、被子、厨房用具那些地方,她们又不识字,条子交上去了,领的东西不如意,眼睛望着更好的,就嚷道:“错啦吧!咱不要这件,这件衣服太旧了。”拿了好衣服的,就笑逐颜开,披在身上比比画画。那些拿到了古老的、绣花的、红色的大衫时,便笑弯了腰,旁人也就戏谑开了。这一堆物件分发真繁重,有两个识字的男组长,还有女的也在这里看管递送。周月英就站在这里,她戴了顶破草帽,仍旧穿着她那件男式白布背心,手上拿了半截高粱秆,在那里指挥。她在那次斗争会上,妇女里面她第一个领头去打了钱文贵,抢在人中间,挥动着她的手臂,红色假珠子的手镯随着闪耀。那样的粗糙的妇女的手,从来都只在锅头,灶头,槽头,水里,地里,一任风吹雨打的下贱的手,却在一天高举了起来,下死劲打那个统治人的吃人的恶兽,这是多么动人的场面啊!这个也感动了她自己,她在这样做了后,好像把她平日的愤怒减少了很多。她对羊倌发脾气少了,温柔增多了,羊倌惦着分地的事,在家日子也多,她对人也就不那么尖利了。这次分东西好些妇女都很积极,参加了很多工作,她在这里便又表现了她的能干。
赵得禄的老婆,也分得了两件大衫,她穿了一件蓝士林布的,又合身又漂亮,手里拿了一件白布的,还有一段格子花布。她自己摸着胸前的光滑的布面,沿路问着人:“这是什么布呀!你看多细致,多么平呀!”
程仁跟着跑了几个地方看热闹,他看着人人都拉满了东西回家,禁不住欢喜。他分得了一些农具和粮食,有李昌帮他搬运。李昌自己抱着四个大花瓶,一跳一跳的往外走,碰着了胡立功,胡立功说:“要那个干什么?”李昌摇着他那雀斑的脸,笑道:“谁也不要这个,咱就要。”人丛里也有人笑说:“小昌兄弟!给你的‘二尺半’要的吧,为什么不要件花衣服,今年冬天要坐轿了。”那个雀斑的面孔红了,他不答理人,一跳一跳的又走了。胡立功问:“谁叫二尺半?”那人答:“就是他那小个子童养媳妇,哈……”“二尺半……哈……”胡立功也笑开了。
他们又看见顾长生的娘抱着两个鸡在人里面一拐一拐,她四处找人说话,看见文采了,急忙走过来,招呼道:“同志!你们太操心了,真想得到,这样谁也不缺什么了。”文采也笑起来,问她:“你没有母鸡吗?这是一对啊!”“鸡!咱有,咱有好几只,都是咱花钱买了养大的,嗯,这个呢,嗯,这是翻身鸡呀,嘿……”这把很多人都引笑了。文采又问:“就没有分别的东西给你么?”那个女人又走近了些,眯着眼笑说:“嗯,还能不分吗?咱是抗属啦,是抗属就有五斗粮食,咱也有了,唉!庄稼也要收割了,咱也不缺,不过,嗯,文主任,咱也不能不要,为着是抗属才给的,是面子物件啦,嗯,对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不对?”杨亮在旁边也觉得她很有意味,便也笑了:“大娘!快回去吧!好好的养着这两只翻身鸡啊!”
有些人挤在那里搬缸,年轻力壮的一人扛着一个,太大的就两人抬着走。这时里面有个老头围着一口黑的缸打转,他想方设计要拿走它,却又想不出一个办法。程仁也没有看清他是谁,想走过去帮他,刚走了几步,却听到一个极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声音说道:“大伯,咱们还有一个盔子呢!你来看,这盔子多么好呀!是白瓷的!”程仁停住了脚,看见从人丛里挤过去黑妮。她还穿着她的蓝色衫子,她并没有望见程仁,她高兴的跑了过去,把盔子举起来,在她大伯父脸前晃。钱文富跟着她笑,点着头,边说:“妮!你先把这缸想个办法吧,咱以为是个小缸,也没带根绳来。”黑妮答:“咱来背,大伯,你拿盔子。”于是她就去拿缸。只听她又大声笑道:“大伯!这缸是咱们家的啦,这缸咱就认识,是二伯那年打县上买回的,是口好缸,你看这釉子多厚……”“嗯……妮,别多说,上到咱肩上吧。”“不,咱背。”“嗯……让大伯背吧。”“大伯背不起,还是让咱背……”程仁呆了,这个意外的遇见使他一时不知所措,他奇怪:“你看,她还那么快乐着呢!她快乐什么呢?”但程仁立刻明白了,像忽然从梦中清醒一样,他陡的发觉了自己过去担心的可笑,“为什么她不会快乐呢?她原来是一个可怜的孤儿,斗争了钱文贵,就是解放了被钱文贵所压迫的人,她不正是一个被解放的么?她怎么会与钱文贵同忧戚呢?”程仁于是像一个自由了的战士,冲到钱文富面前,大声说道:“大表舅!咱来替你背。”他没等他们答应就把缸肩上了肩头,老头子摊开两只手望着他,不知说什么好,黑妮看见程仁那样的亲热的笑着,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她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只好把脸回过一边去,装出好像不是这伙人一样。接着钱文富就跟在他后边慢慢的往外走,叽叽咕咕道:“嘿!
嘿!……”黑妮已经收敛了笑容一言不发远远的走着。在他们后面更拥挤着一起起的人群。
一会儿,东西便搬完了,在各家的院子里空房子里却热闹了,有的小房塞满了红货家具,那些物件当摆设在自己家中时,更显得光辉,更显得可爱,满街满巷腾满了欢笑。
第十二章 快乐的实现 第六十八节 身体健康
白采,1894年生,原名童汉章,字国华,一名童昭海。江西高安人,出身于商业地主家庭。1911年从筠北小学毕业后继续刻苦自修。
1915至1918年间,三次离开家乡漫游名山大川,过着漂泊诗人的生活。1918年重阳节因惦念父亲回到家乡。曾组织同学会,创办图书馆,并在高安县女子学校任教。1921年创作第一篇白话小说《乞食》。充满纠纷的家庭生活与不幸的婚姻使他深感痛苦。
1922年春节后离家去上海,为隐其行踪,改名白采(后又称白吐凤),考入美术专门学校。1923年底毕业,在上海当过教员、编辑。1924年写成著名长诗《赢疾者的爱》。这首诗歌颂为生命的尊严而献身的人,单纯、质朴而又充满力量,被朱自清誉为“这一路诗的押阵大将”。
1925年秋执教于上海江湾立达学园。1926年初应聘到厦门集美学校农林部任教,暑假动身到泸杭一带漫游,刚到吴淞口即病逝于船上。
白采是一个不可捉摸的人。他的历史,他的性格,现在虽从遗物中略知梗概,但在他生前,是绝少人知道的;他也绝口不向人说,你问他他只支吾而已。他赋性既这样遗世绝俗,自然是落落寡合了;但我们却能够看出他是一个好朋友,他是一个有真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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