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桃花源》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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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西方学者对叙事的研究,中国学者对叙事也有独到的看法。杨义对叙事追根溯源,对叙事作了语义学和语源学的探讨和分析。他发现:
“叙事”这个词早在先秦时就出现了。那个时候的“叙”是用顺序的“序”,主要讲奏乐或者丧葬仪式上的顺序,使乐器的摆放和仪式的进行,都整然有序。它和空间的左右、时间的前后都有关系,只不过它最早使用,不是在语言表述的领域,而是在中国非常看重的礼仪领域。“序事”这个“序”字根据《说文解字》的分析:“序”是“广”字头,广在古代是依着山崖所盖的房子。而且我们古代把堂屋上面墙叫“序”,堂屋下面的墙叫“壁”,它是一个空间的分隔的墙。我们用语言文字来讲述故事,就是要把空间的分隔转为时间的分隔,按顺序来排列了。在古代,叙事的“叙”和顺序的“序”、头绪的“绪”都是相通的,就是说我们的叙事学又是头绪学,又是顺序学,又是把空间的分隔换成时间的分隔,重新进行安排的这样一种学问。这是我们从语义学和语源学的角度,考察出“叙事”这个词语的意义可能性。“叙事”一词一直到了六朝的《文心雕龙》才出现,《文心雕龙》里有两次提到过叙事,但它还不是作为一个关键词来讨论的,而是用在碑文或哀词的文体风格的介绍上。叙事是个动宾结构。
本论文中的叙事一方面指对故事或叙述的内容进行分析,另一方面叙事指小说的叙述方式、叙述结构和叙述视角。
第三节《边城》叙事中的儒家伦理意蕴
本论文研究的伦理指的是原始儒家伦理,即孔孟所开出的儒家伦理。谈起儒家伦理,人们自然想起三纲五常,想起了鲁迅斥之为“吃人礼教”。但西汉以后的儒家伦理是统治者歪曲了的儒家伦理,只是统治人民的精神工具,并非原始儒家的本义。正像梁漱溟先生所说:
假如说它是”吃人礼教”,起着坏作用,孔子亦不任其咎。正如同一切学马克思主义者陷于教条主义的错误,马克思绝不任其咎;那么,后世所形成的礼教,又何得归罪孔子——孔子是理性主义者反对教条主义,已说明于前方。再掉转来说,世间一切错误——一切偏执太过之行事——皆从正确引起来,真正通达的人,又何必为儒家规避谴责。
儒家伦理是中国生命哲学开出的活泼泼的伦理学。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认为:“孔家没有别的,就是要顺着自然道理,顶活泼顶流畅地去生发。他以为宇宙总是向前生发的,万物欲生,即任其生,不加造作必能与宇宙契合,使宇宙充满了生意春气。”梁漱溟将柏格森的生命哲学引入儒家伦理,重新解释了儒家伦理,使传统儒家伦理获得了新的生命。梁漱溟认为中国社会从来就没有阶级之分,从根本上说,中国社会是“伦理本位”的特殊社会。
笔者认为原始儒家伦理,具体指两方面即:生态伦理和生存伦理,也就是如何处理人与自然(天、地和神)之间的关系;人际关系伦理,也就是如何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前者,原始儒家主张敬畏自然;后者,原始儒家主张父慈子孝、君礼臣忠、夫唱妇随、长爱幼敬、朋友互信。
本论文拟从方式叙述学也从主题叙述学对《边城》进行叙事研究。方式叙述学主要从三方面入手:小说叙事的时间艺术、小说的叙事结构和小说的叙事视角;主题叙述学主要从两方面入手:小说的生态叙事和生存叙事、小说的人际交往叙事。方式叙述学的三个问题不必细说,主题叙述学的两个问题需要强调一下。生态叙事和生存叙事指的是讲述如何处理人与自然(天、地和神)之间的关系的故事;人际交往叙事指的是讲述如何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故事。
本论文不仅要从叙事形式上揭示《边城》的儒家伦理意蕴,而且要从叙事内容上揭示《边城》的儒家伦理意蕴。第二章论述前者,第三章至第五章论述后者。
叙事与伦理,伦理与叙事,是相辅相成的,是形影不离的。只要有人存在,就会有叙事,就会有伦理,叙事与伦理给世界和社会注入了意义,使世界和社会充满阳光,使人类的生活更加美好。
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边城》叙事也是如此,叙事的最终意图就是使叙述接受者“思无邪”,使人走上正道,使人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小说叙事就是通过叙述一个伦理故事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教化人,使人的生命有所安顿,使人的心理对事情做出正确的选择。沈从文说:“‘感情’若容许我们散步,我们也不可缺少方向的认识。一切散步即无目的,但得认清方向。放荡洒脱只是疲倦的表示,那是一时对道德责任松弛后的一种感觉,这自然是需要的,可完全不是必需的!多少懒惰的人,多少不敢正视人生的人,都借了潇洒不羁脱然无累的人生哲学活在世界上!我们生活若还有所谓美处可言,只是把生命如何应用到正确方向上去,不逃避人类一切向上的责任。组织的美,秩序的美,才是人生的美!”这种“组织的美,秩序的美”正是一种伦理的美,确切地说是儒家伦理的美。
第二章《边城》的叙事形式与儒家伦理
第一节顺叙与儒家伦理
托多洛夫认为故事是发生在一个立体的空间里,而话语则必须按一定的顺序线性地表达出来。托多洛夫说:
从某种意义上说,叙事的时间是一种线性时间,而故事发生的时间是立体的。在故事中,几个事件可以同时发生,但是话语则必须把它们一件一件地叙述出来;一个复杂的形象就被投射到一条直线上。正因为如此,才有必要截断这些事件的“自然”接续,即使作者想尽遵循这种接续。但是,作者往往不试图恢复这种“自然”的接续,因为他用歪曲时间来达到某些美学目的。
小说《边城》叙事中,叙述者从LongLongago讲起,介绍了老船夫的大半辈子,引出十五年前的悲惨故事,翠翠的母亲为了真爱而死,故事发生在一个立体的空间里,但叙述时却必须各表一边,第一节讲翠翠,第二节讲天保和傩送。第一节到第三节基本上按时间顺序来讲述故事,是顺叙;从第四节起,笔峰一转,回忆起前年和去年端午节的事,是插叙或倒叙。第四节讲翠翠如何与二老认识的故事,第五节叙述翠翠如何与大老认识的故事。从第六节起故事又回到现在,也就是今年端午节,又是顺叙。第六节到第十节叙述了今年端午节上发生的故事,其中还有插叙,追忆往事,如第七节老船夫想心事时想起了“前几天”大老同他的一次谈话。小说最后一段还用了预叙的手法,哪“也许‘明天’回来”。小说叙事的文体时间与故事时间的表达如下图所示:
在文本中的时序:123456789101112
在故事中的时序ABC1C2DEFG1G2HIJ
(A:老船夫五十年来的摆渡生活B:船总顺顺的故事C1:十五年前翠翠母亲
与军人的恋爱故事C2:翠翠母亲与军人及杨马兵的三角恋爱故事D:前年端午节的故事E:去年端午节的故事F:前几天的事G1:今年端午节的故事G2:今年端午节的故事H:天保托人说媒以及翠翠与二老、大老之间的爱恋故事I:老船夫去世及丧葬J:二老也许“明天”回来)
从上图可以清楚地看到,小说《边城》的叙事,整体上是顺叙,这也符合中国叙事的传统,中间有大小三个插叙或倒叙用来追忆往事,并且叙述者还用了预叙的手法,可见小说叙事的时间艺术是十分丰富的。小说叙事就是把发生在一个立体空间里的故事以话语的方式重新“投射到一条直线上”,为此叙述者有时必须歪曲时间。并且有的事件只作简单的概要,有的事件却作详细的描述。《边城》中对过去的事只作概要,对现在发生的事详述,对将来的事也略述。这就是小说叙事中时距的变化,也是小说内部的节奏,特别是小说有大量的描写也使节奏明显放慢,整体上小说《边城》的节奏是舒缓的,犹如一支牧歌,那么悠远而又动听,令叙述接受者回味再三。小说叙事中写了三次端午节的事件,可以视为对同一民俗的重复叙述,可见叙述者对民俗的重视,也体现了叙述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偏爱。
实际上,这种顺叙的叙事方式也体现了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即崇古贬今,长幼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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