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宴》第26章


最后的一个大妈颇为热心,帮沈飞等人出起了主意:“你们可以到四十三号的王老太太那块问下子,老太太在这块住了一辈子,附近的事情没得她不晓得的。”
王老太太今年已经快九十岁了,但身体仍然很好。沈飞三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全神贯注地倾听身旁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播放的评剧。
“老太太!”沈飞走上前,大着嗓门嚷了句。
王老太太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小,上下打量了沈飞一通,问道:“做甚呢?黠仔?”
“黠仔”是地道的扬州话,意思便是“小孩”。的确,在她的眼里,年近而立的沈飞也不过是个小孩。
“老太太,跟你问个人!”
“哪一个?”老太太虽然牙齿有些不关风,但说起扬州话来仍然是简洁利落。
“一刀鲜,还听说过嗲?”
“哪个?”老太太眯起眼睛,又问了一遍。
“一刀鲜!做菜做得不丑!”沈飞又加大些音量,听起来语气有些生硬。其实这只是扬州方言的特点,抑扬顿挫,节奏感很强。江苏一带民间有句俗语“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扬州人说话”,便是用苏州的轻柔吴语来对比扬州的方言,即使两个苏州人吵架,那语气声调也比扬州人平常说话要好听得多。
老太太这回似乎听清楚了,她瘪着嘴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了一句:“没得这个人。”
沈飞回过头来,对着姜山和徐丽婕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就在这时,忽听得一个脆生生的童音说道:“你们要找‘一刀鲜’呀?”
众人循声看了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脑袋大身子小,乌黑的头发如锅盖似的扣着,圆圆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忽闪不停,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这男孩之前一直蹲在巷边玩耍,三人也没有在意,此时见他突然跳出来插话,都不免有些暗自奇怪。
徐丽婕看他生得机灵可爱,一边笑吟吟地走过去,一边说道:“是啊。小朋友,你知道这个人在哪里吗?”
“哈哈哈,不知道。”小孩顽皮地大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似乎对自己这个小小的恶作剧颇感得意。然后转身蹲下,又开始自顾自地翻动巷边的石块玩耍。
徐丽婕走到他身边,也蹲了下来,摸着他的大脑袋,好奇地问:“小朋友,你翻石头找什么呢?蟋蟀得到秋天才会有呀?”
小孩得意地歪着脖子:“找好东西,不能告诉你。”说完,他一撅屁股,站起身跑开了。
徐丽婕看他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巷口,向姜山等人笑着说道:“你们看这个小家伙,真有意思。”
“哪块跑得来的小促狭鬼!”连王老太太也感慨了一句。
“噢?”沈飞皱了皱眉头,“老太太,你之前没望到过这个黠仔?”
王老太太摇摇头:“没望过,是外头跑过来玩的。”
“有意思。”沈飞摸着下巴,冲姜山和徐丽婕会了个意,“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扬州的古巷的一大特点便是阡佰纵横,四通八达。不熟悉道路的人,进了巷区,便如同走进迷宫一般。
当沈飞三人走进小男孩刚才消失的那个巷口时,小家伙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在他们面前又出现了三四条其它的巷口,通往巷区的更深处。
“现在怎么办?往哪边走?”徐丽婕一边问沈飞,一边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了,他们已经在这小巷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对于“一刀鲜”的下落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好像突然被施了什么魔法,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如同定住了一般。
“你怎么了?”徐丽婕诧异地问着,一转头,却发现姜山也是一副怔怔的表情,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徐丽婕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人,可随即她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使劲地吸了吸鼻子,赞叹道:“好香!”
一股奇妙的香味,正从巷子深处幽幽地飘了出来!
这香味纯正无比,让人浑身上下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舒适感觉;同时又朴实无华,不带一点的媚气,吸入鼻中,让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童年放学后,饥肠辘辘地推开家门时,从厨房间飘出的那股暖暖的饭香。
姜山和沈飞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刚才默不作声,便是在对这香味进行细细的分辨。奇怪的是,他们竟丝毫闻不出这香味是出自何种原料,那感觉就像面对着一张纯净白洁的绢布,虽看不到一丝色彩,但却给人一种掩盖不住的美感。
姜山和沈飞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指着右手边的第二条巷口,说道:“这边!”
那股神奇的香味,正是从这巷口中飘出来的!
这是一条死巷。死巷的意思就是这条巷子只有一个出口,另一头却是封闭不通的。巷道极窄,大概只有一米来宽,头顶的天空也便成了细细的一条,使巷道中显得有些阴暗。
可小巷的却有一片较大的空地,给人一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的感觉。空地两侧被修成了小小的花台,种着些月季之类的花草,品种虽然普通,但出现在这小巷深处,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花台后是一座独门小院,离小院越近,那股香味便越发的浓郁。
院门虚掩着,沈飞走上前,正要伸手去敲,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院内说道:“门没锁,几位请进来吧。”
既然主人想邀,沈飞也就不再客气,他推开门,大咧咧地走进了院子。
院落不大,但却收拾的整洁利落。院门左首边有一口小小的水井,青石井沿内侧被桶绳磨出了深深的凹槽,从一个侧面显示出院落存在的历史。院中散养着几只老母鸡,正咯咯咯地四下闲逛觅食。
正对院门的是两间小小的平房,可能是因为屋内空间狭小,一张八仙桌被搬到了院子中央,四把椅子围成一圈。桌上摆着一堆碗筷,看起来,这里的主人已经准备要吃午饭了。
一名老者站在东首小屋的门口,只见他身形高瘦,一身布衫,虽然须发都已有些见白,但是腰挺腿直,脸上的神情也矍铄得很。
姜山对着老者行了个礼,很有礼貌地问:“老先生,看起来您知道我们要来?”
老者中气十足地说道:“这位就是姜先生吧?你挑战扬州厨界的事情,昨天一早便已传遍了全城。我虽然足不出户,但从我小孙子的口中,也了解了一二。我这个地方嘛,你们当然是迟早都会找来的。”
小孙子?姜山心中一动,某非就是刚才的那个小男孩?他正要详细再问时,却见那老者挥了挥手,说道:“桌椅已经备好,几位请随便坐吧。我这锅里的午饭可停不得,先失陪了。”
说完,老者一转身,自顾自走进了屋内。小屋的窗户上隐隐映出些火光,看起来象是灶间,那一直飘至巷口的奇妙香味也正是从这里发源而出。
三人互相看看,沈飞微微点了点头,众人会意,走到桌前各自坐下,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院中突然香气大盛。只见那老者双手端着一只大汤盆,从屋内走了出来。三人眼鼻的焦点立刻都集中在了这只汤盆上。老者走向桌边,每近一步,那扑鼻的香气便浓郁一分。
“敝舍寒漏,准备又仓促,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诸位,希望不要介意。用‘神仙汤’宴客,按理说实在是端不出手……唉,昨夜还剩了些冷饭,加上今早母鸡刚下的几个鸡蛋,勉强再给大家做一锅蛋炒饭吧。”老者一边说,一边把汤盆摆上桌,然后调过头来,又向着小屋内走去。
“神仙汤”这个名字掉足了徐丽婕的胃口,待老者一进屋,她便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要一览这盆汤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盆中的汤汁褐中带红,除了表面上飘着些亮晶晶的油花外,竟看不到任何菜料。
“这么香,这汤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呀?”徐丽婕拿起搁在盆沿上的汤勺,不甘心地在盆底搅了两下,让她既惊讶又失望的是,那汤中仍然是什么都没有。
“你就是把盆底搅破,也别想找到任何东西。”沈飞苦笑着说,“‘神仙汤’是扬州普通市民对‘酱油汤’的昵称。这汤说白了,就是用酱油和香油,加上沸水冲调出来的。”
“酱油汤?那怎么可能这么香呢?”徐丽婕难以置信地嘟起了嘴,但那盆汤又确确实实在她的面前,不会有半分虚假。
姜山盯着汤盆沉默了片刻,真心感叹道:“我曾经听说过,以前扬州的市井百姓生活艰难,吃饭时常常不备菜肴,仅以酱油冲调成汤汁佐餐,还美其名曰‘神仙汤’,意思是说汤汁鲜美,天上的神仙闻见香味,也会忍不住下到人间尝一尝。我一直以为这是生性乐观的扬州人做出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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