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不是狗》第83章


鬼怪大大咧咧挡在路上,撩起雨帘朝我摇手。我在雨刷的摇摆中朝前瞅着,心说鬼怪不过是一股气,轧过去它就散了。忽听一阵大喊:“省上的,省上的。”
鬼怪好像认识我。我赶紧停车下去,伸直胳膊抓了一把,是空气,再往前再抓,还是空气。但就在我准备缩回胳膊时,我的手突然被鬼怪抓住了。
“省上的,你来啦?你来了就好,我的多多的觉已经没睡啦。”
我抽回手,洞张了眼睛看他:他浑身湿渡渡的,头上缠着红丝带,酱紫色衬衣,黑借借皮袍,规矩地露出右臂来,肩膀上斜挎着格乌,腰带上威武地横插着腰刀。我吃惊地问:“杂藏布你怎么在这里?”
他朝我弯下腰来:“我在等你,省上的。寺里的喇嘛闹拉说,天上打雷的时候你就会来。你来了,太阳就会出来。我的头顶,多多的日子没有太阳啦。”
你等我?等我有什么事情?”
“就是我的三百万,噢呀不,你把不是我的三百万送到我家帐房里啦,我的三百万在哪里呢?我要我的三百万。”
“你说什么?不是你的三百万?什么意思?朵藏布你就不要用汉话给我说啦,你用藏话给我说,能说得明白一些。”
朵藏布颠三倒四地说起来,说了半天,终于让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先前为了让我带着各姿各雅去寻找八只小藏美,朵藏布对强巴说:“让各姿各雅跟他走,我把三百万搬到你家去。”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这样。
在送走三百万之前,朵藏布打开六个用透明胶带粘着的纸箱子,就像深情送别自家的羊群那样,想再看一眼。但是他看到第一捆百元钞票后就吓了一跳,急忙一捆一捆地拿出来,胸腔里就像猫老爷做了窝,喃嘛嘶地跳,吱嘎吱嘎地挠。面前的钱,所有的钱,上面都没有蓝颜色。他想起从银行取出来时,是柜员和省上的帮他装箱的,他没有仔细检查,觉得只要是给自己的,就一定是有蓝色的。没料到居然一丝蓝色都没有。这是为什么?我怎么能把别人的钱拿回家来?就像人家捡到他抹了蓝颜色的羊必然要还给他一样,他也必须把这些钱还给人家。还给谁?银行?钱肯定也不是银行的,是别人放在银行里的。这个人是谁,他不知道。最要紧的是,他要是把三百万还给了人家,自己的三百万又在哪里呢?他觉得那个省上的骗了他,这样倒腾了一番,他的钱还是没到他手里。他不知道怎么办,望着老婆唉声叹气。他老婆把拿出来的钱又一捆捆放回纸箱子,重新振到仅靠灶火的地方,低声说:“佛祖,你搞错啦,我们并没有祈祷钱,你怎么让这么多钱跑到我家里来啦?我们托你的福有吃有喝,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倒霉的日子啊。”孕藏布警觉地掀起门帘朝外看了看,一屁股坐到了纸箱子上。他知道强巴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了。
孕藏布虽然头上缠着英雄红丝带,肚子上横着长腰刀,把自己搞得很威武很雄壮,却是一个从不跟人对抗打架的人。所以当他看到强巴气哼哼走来时,立刻有些紧张,对老婆说:“要是他打我,你就说已经有人打过啦。”老婆问:“谁打过你啦?”他想了想说:“省上的!哥里巴!鹫娃州长!喇嘛闹拉,还有老婆你,都打过啦。这么多人都打了我,他就不打啦。”老婆说:“你自己为什么不说?这么多人我记不住。”杂藏布从帐房门帘的缝隙里往外瞅着:“你没见强巴的脸吗,阴沉沉的乌云是哩,别看他腰里没刀,他的刀跑到心里去了。我要躲起来,躲起来。”说着跪在地毡上,把自己的头攘进了叠挥成一排的被子。
然而一听到强巴扯着嗓子在外面叫他,他非但没有继续躲藏,反而抢在老婆前面跑了出去。因为他突然想到现在不是保护自己而是保护三百万钞票的时候。三百万就在帐房中央,他要是不出去,强巴冲进来就完了。
孕藏布横挡在门口,脸上苦巴巴笑着:“来啦,强巴啦?”
强巴质问道:“各姿各雅走啦,你为什么不把三百万搬到我家去?”
“搬到你家去的话,我的三百万在叨理?不搬啦。”
强巴吃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孕藏布竟会说话不算数,推了一把对方,就要往里闯。
朵藏布拦住不让。两个人抱在了一起。“嘿!嘿!
嘿。”他们一起喊着在门前摔起跤来。强巴把孕藏布摔倒在地,就要往里走。孕藏布爬起来,从后面抱住了强巴的腿。女人惊叫着从帐房里跑出来,颤颤巍巍地祈祷着:“佛祖,快帮帮我家这个儒弱的男人吧。”
强巴瞪了女人一眼,推开朵藏布说:“佛祖不帮黑心肠的人。朵藏布你听着,不把三百万搬到我家去,就把各姿各雅还给我。不然的话我们就是仇家啦,仇家的腰刀可不是做样子的。你不杀了我,我就杀了你。”
强巴愤怒地走了。孕藏布望着强巴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腰刀,似乎觉得已经到了逼他杀人的地步,浑身一阵哆嗦,望着天空哭起来:“佛祖,我可不能杀人,我不会,不会的。”
孕藏布认定既然三百万是省上的帮他从银行取出来又送到他家的,必得再由省上的帮他换回他自己有蓝色的三百万。从哪里换他不知道,就知道省上的一定有办法。他去了麦玛寺,给喇嘛闹拉献了一佗酥油,磕了三个头,请求他眼里的这位圣僧告诉他,省上的什么时候来。也不知喇嘛闹拉搞没搞清楚他说的“省上的”指的是谁,默诵了几句经文就告诉他,天上打雷闪电的时候,你等的那个人就要来了。他是你的太阳,他来了,你就热烘烘的了。于是孕藏布天天盼着打雷闪电,连念诵六字真言的声音也变成了:“啼嘛呢叹咪吟,快打雷快闪电。”
绵密的雨中,我大声说:“孕藏布大叔,你能不能把你的三百万钞票跟你的羊群分开说?你的羊群抹了蓝颜色,自然你的是蓝的,蓝的都是你的。可这个钞票嘛,抹不抹蓝颜色都是你的,反过来说抹了蓝颜色也不一定是你的。”
孕藏布更不明白了,眼睛里充满了灼亮而苦巴巴的疑惑:“不,省上的,羊群是我的财富,三百万也是我的财富,都是财富为什么要分开?财富一分开就不是财富啦,我就什么也没有啦。一个牧民没有了财富,就是天上没有了星星,那还是天吗?不啊,那是地!地……”他拼命在地上跺着靴子。
我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我必须把有蓝颜色的三百万摆到他面前,不然他不安生,我也不安生,三百万魔鬼一样折磨着他,他又会影子一样纠缠着我。
我让孕藏布上车,答应去他家看看。路过商店时,我停车让孕藏布等着,自己进去买了一包获茶!两斤冰糖!一方头巾,算是带给他家的礼物。
他老婆一听到汽车的声音,立刻从帐房里冲了出来。她见过我的车,知道我来了,便像见到佛一样甸旬在了积水的地上。我跳下车,惶恐地弯着腰:“噢呀,怎么了?快起来,杂藏布,快让你老婆起来,我可承当不起。”就在孕藏布拉扯老婆起来的瞬间,我把礼物塞到了她怀里。回馈是必要的,一个平凡的人,可不能随便接受人家的恭敬。朵藏布跑步上前,殷勤地撩起门帘,把我让进了帐房。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我让孕藏布打开纸箱子,拿出那些钞票,又帮他拆掉捆扎,一张压一张铺排在地上。然后我从衣袋里拿出刚从商店买来的两瓶蓝墨水,拧开,用羊毛蘸着,画线似的画过所有的钞票,面前的三百万顿时都有了蓝色的记号。孕藏布惊呆了,没想到他苦苦发愁!死死焦虑的问题,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他手舞足蹈地走来走去,发出了一阵愉快的赞叹声:“噢呀,省上的,噢呀,省上的。”意思是说:原来是这样的,这样就太好啦。
“现在它们又都是蓝的了。去吧,实现你的诺言,送到强巴家里去。“,我说着心里咯瞪一声,似乎一个秘密被我揭穿了:我来孕藏布家原来就是为了我自己。我回到青果阿妈草原最害怕的就是遇到强巴,要是强巴得不到三百万,又见我没把各姿各雅带回来,非把我杀了不可。
朵藏布二话没说,招呼老婆把三百万又装回纸箱子,然后搬起一个纸箱子就往外走,脚步轻盈,面带得意的笑容,似乎他现在拥有的不仅是解脱,更是借贷后成倍返还的喜悦。未来的场景让他不禁想到了漫山漫坡的羊群和扩建之后仍然十分拥挤的羊圈,就像天上的碧蓝落在了羊群里,那么多蓝色都属于他了。还回来时至少有两个三百万,这个概念就像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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