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大师林语堂》第25章


语堂做客座教授,赛珍珠又三番四次地催促他尽快安排美国之行,痛定思痛,林语堂和廖翠凤商量,决定去美国访问一年。
举家赴美,可不是件小事。美国生活费相当高,林语堂新婚伊始在美国留学,就吃了不少这方面的苦头。林语堂仔仔细细算了笔经济账,《吾国与吾民》版税得6000美元,再加上这几年来写文章的稿费,银行的积蓄,勉强可以应付。他现在是美国文坛的当红新星,靠讲学、演讲、写文章等,日常开支也有了着落。
廖翠凤开始忙里忙外地收拾家当。孩子退学,房子退租,家具处理,她都亲历亲为,调适有度。大部分家私送给了林语堂的三哥林憾庐,小部分就寄存在二哥玉霖家。廖翠凤还办了一场小型的拍卖会,把一些值钱而又舍不得扔的家私明码标价,贱卖出去。陶亢德就以比世面低了好几倍的价格买了一套漂亮的沙发。
书,翠凤不用操心。林语堂自己动手,把书房的书整整齐齐捆了10箱,用报纸包好,寄存在商务印书馆。因为到美国后得靠写作为生,资料要带齐,尤其是孔子、苏东坡等古籍类线装书,体积虽大了点,但得随身带走。三个宝贝女儿的中文功课要跟上,教科书也一本不能落下。
忙里偷闲,林语堂还去了趟北京,做最后的道别。北京有太多年少轻狂的回忆,在清华,在北大,在来今雨轩,如热血般沸腾的战斗岁月一幕幕飞驶而过,林语堂慨而落泪。他说,北京是一个国王的梦境,那雕栏玉砌的宫殿,古朴的四合院,路边的垂柳,可亲的老百姓,只有北京才有这样的地方!
只有中国才有这样的地方!
只有故乡才有这样的地方!
林语堂坐在池子边上,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人说,故乡是回不去了,他不需要回去,他要把这点点滴滴放在心头。
在上海,有更盛大的欢送会等着他。《中国评论周报》的两位编辑做东,包下了远东地区最高的国际饭店第14层宴会厅,把一干好友、亲戚都请来了,给林语堂饯行。林语堂一反北京时的离愁别绪,异常的活跃,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宴会的主角带动了气氛,宾客们尽兴而饮,无醉不归。
林语堂不急,可急坏了廖翠凤。临行前一个星期,乱七八糟的事太多,翠凤竟然得了神经衰弱。
不巧翠凤母亲知道女儿女婿要出国,送来了一大罐廖家自制的肉松。林语堂一看,坏了,要出事了!他小心翼翼地对翠凤说:“凤啊,别的东西都可以带,但肉松不能带!”
翠凤刚想把肉松装进行李箱,听到这话激动得大叫:“为什么!”
“美国海关不准外国肉类进口,说是怕有微菌,带进传染病。”
“肉松怎么会有微菌,带传染病?”翠凤扬起嗓门,直接喊,“我不要去美国了!”说完把手头的行李扔得满地都是,气呼呼地坐在客厅里。
语堂赶紧摸翠凤的鼻子,说了一筐子好话。
翠凤总算气消了,鄙夷道:“我们把外国人叫做番仔,实在有道理!”
赛珍珠抛来橄榄枝(4)
上船前一天,林家搬到旅馆去住。廖翠凤实在紧张,居然忘了电源没有关,直接拿剪刀去剪电线,“砰”的一声巨响,把大家吓了一跳。幸亏廖翠凤没有受伤,只是刀片穿了一个大洞。
1936年8月10日,是正式出发的日子。送别的人络绎不绝,来了一拨又一拨,花篮摆满了船舱。林语堂百感交集,又不愿别人看出,只能强撑着,不断和亲朋好友们握手道谢。翠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反复说着“谢谢!谢谢!”
汽笛响了,“胡佛总统号”开始起航。林语堂夫妇在甲板上,不断和岸上的人挥手致意。
渐行渐远,上海消失在茫茫雾气中。
林语堂悠然地吸了口烟,另一种情绪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大洋彼岸,是美国,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远处,洁白的海鸥阵阵飞起!
脚踏中西文化(1)
林语堂的一个朋友讲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中国人讲外国文化,对外国人讲中国文化。
林语堂对此颇为自得,做了一副对联: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
他请梁启超手录此联,挂在有不为斋的墙壁上。这是林氏书房里最重要的装饰。
赛珍珠在《吾国与吾民》的序言里写道:“它实事求是,不为真实而羞愧。它写得骄傲,写得幽默,写得美妙,既严肃又欢快,对古今中国都能给予正确的理解和评价。我认为这是迄今为止最真实、最深刻、最完备、最重要的一部关于中国的著作。更值得称道的是,它是由一位中国人写的,一位现代的中国人,他的根基深深地扎在过去,他丰硕的果实却结在今天。”
中国当时有不少留美留英的海归派,英文漂亮得不比英美作家逊色,像吴经熊、温源宁等,但是这些人已经彻底的洋化了,说起中文来磕磕巴巴,传统文化的底蕴很薄弱。中英文俱佳的,除了林语堂,全中国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林语堂有幸,认识了赛珍珠,从而走向了世界。
赛珍珠有幸,认识了林语堂,把中国推向了世界。
林语堂胆敢自称脚踏中西文化,自然底气足。
他的求学经历和一般人不一样。同时代的文化人大部分走的是由中而西的路子,林语堂却刚好相反。
从铭新小学到圣约翰大学,林语堂上的都是教会学校。福建早期的教会学校师资力量薄弱,教员多半是教士,偶尔会聘请一些科举出身的当地文人和私塾先生。这就造成了一种奇怪的情况,教会学校的学生对西方文化,尤其是基督教文化十分熟悉,而淡漠本国文化。
只有在林至诚的家庭私塾里,林语堂才有机会接触中国传统文化。
自学成才的林至诚很重视子女的教育问题,每逢寒暑假,就把自家的孩子和附近年幼的基督徒召集起来,教他们读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等。但是小林语堂根本坐不住,对这些摇头晃脑的学问不感兴趣,他宁愿和二姐读林琴南翻译的侦探小说。
寻源书院更糟糕,连中文报纸都不能读,林语堂和教士们打游击,偷偷读了一点《史记》、苏东坡的作品等。他对快乐天才的苏东坡产生兴趣,就是在这个时期。
而且,对基督徒而言,站在戏台下面看或者听盲人唱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恋爱故事,是一种罪孽。
林语堂从圣约翰毕业以后,愤然地说,他知道古代犹太国的约书亚将军用号角吹倒耶利哥城的故事,却不知道孟姜女为了丈夫哭倒长城的传说;知道耶和华命令太阳停住以便约书亚杀光迦南人,却不知道后羿射下9个太阳,而他的妻子嫦娥飞奔到了月亮上,女娲用365颗石头补天,掉下人间的一颗变成了《红楼梦》里的宝玉等。“我被骗去了民族遗产。这是清教徒教育对一个中国小孩子所做的好事。”
1916年,林语堂到清华任教。北京是文化古都,长城、故宫、卧佛寺、西山的红叶,都是历史悠久的名胜古迹,连路边一棵不起眼的垂柳,城门下蹲着的石狮子,都可能来头不小。而清华园本身就是清朝某个皇亲国戚的私宅,门匾由大学士那桐亲笔题写。
林语堂时刻感受到与历史文化的联系,那点零星的“庭训”和中文功底委实不够用。一个中国人,却不知道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林语堂羞愧万分,他暗暗地发了誓,一定要将教会学校剥夺的文化遗产找回来!
可是,问谁呢?
清华不乏留学归来的哲学博士,工科硕士,但要说起传统旧学,他们也是一知半解。
林语堂曾经在中央公园遇见了学贯中西的辜鸿铭。辜鸿铭精通13国语言,把儒家四书中的《论语》、《中庸》、《大学》译成了英文。他梳辫子,穿清朝的旧长袍到北大上课,学生们哄堂大笑。辜平静地说:“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狂傲的北大学子静默不言。那天,辜鸿铭同样的装扮,佝偻着背,戴一顶破旧的短沿帽,一个人颤微微地走了,显得落寞而孤寂。林语堂看了看身上笔挺的西装,没敢上前打扰,他觉得自己不配去接近这位天才的福建老乡。
百年后的今天,有人评价道:“有史以来,中国人直接用英文写中国,有两位最成功的,一位是辜鸿铭,一位是林语堂。他们笔下的英文,全没中国味;他们笔下的中国味,却全是英文。”
遍寻名师不得,一心想补上文化课的林语堂只好拼命地看书。他读得最多的就是《红楼梦》,语言是文化的外衣,而袭人和晴雯两个小丫头说的北京官话就是无可比拟的杰作。林语堂学会了北京话,清脆的齿音在翘起的舌尖流溢,是天底下最美的语言。
他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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