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第120章


此言罢,周将军便不由一怔。朝臣结党是要动摇国本的,但是大家年复一年,一直乐此不疲,就连符央这样的半清流也没能免俗。太尉是鸾倾派之首,结党是显而易见的事,但是证据……一时间还真拿不出。
周延不由得用眼神示意符央,意思是这个证据得由他来拿。符央微微皱眉,就在这时,楼上去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太尉私自扣押公主与朝廷重臣,包藏祸心,这个证据可确凿?”
静亭倚着阑干,笑吟吟地望着下面。
太尉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她大骂“贱妇”。周延恍然大悟,懒得听他骂完,在太尉还没反应过来“扣押公主与朝廷重臣”根本不是拟票上的罪名之前,直接下令将人拿住。
静亭看着羽林军训练有素地绑人,长出了一口气。俯身将地上的腰佩拾起来——这是湛如刚才用来打侍剑的暗器。她蹲下来之后,突然觉得眼前一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扶着阑干重新站起来。背后的衣服完全被血浸湿贴在身上,恐怕是伤口又裂开了。
楼下,陈诉也神色复杂地对湛如、符央等人各见了一礼,抱起陈柳霜便走。
太尉被绑得结结实实,向外拖去。他的手下余孽也渐渐被羽林军逼到穷途末路,就在这时,太尉突然停止了咒骂,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大叫道:“杀了那个贱妇!”
那几个店伙计装扮的持刀人闻言,突然不要命一般向羽林军发起攻击。其中有几个越出包围,飞快地向着楼梯上跑去。周延正站在楼梯口,拼命挡住一个杀红了眼的人。“殿下,快走!”他却不知道这里的建筑结构,二层是个封闭的空间,静亭没有地方可走。
静亭先是一怔,随后轻轻一笑,将身体完全靠在栏杆上。下面“公主”“殿下”乱糟糟喊成一片,许多人面露焦急地向楼上冲来。她视线中花白慢慢浮现、弥漫,可混沌中她却看见他。那么多人中,她只看见他。一如他看她的眼神,仿佛有什么重物不断塌陷碎裂……那眼神只有他们两个人懂。
湛如将刀扔下,锋芒在他的面容上轻轻一闪。清如水、宁如雾的眼中,竟露出一抹冰雪初融般的笑。
静亭也慢慢笑起来,向着楼下道:“我快要昏了,所以你一定要接住我。”她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了些滑腻的温柔。说完,她便将眼睛闭上,翻身跃下了阑干。
她觉得在半空中就已经昏了过去,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时,她亦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能隐约感觉他抱住她,甚至非常用力,双手微微颤抖。
羽林军带着太尉回镇北巡抚。符央本打算和他们一道走,随后进皇城和敬宣说明内情,但是转头看了看湛如正抱着脸色苍白的静亭上马车,便还是将事情托付给了周延。
马车在京城熟悉的街巷之间穿梭。静亭紧抿着唇,大约是在昏迷中也疼痛难忍,湛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绕开她的后背搂着她。车厢里有一股淡淡的血型味,符央看着窗外,亦没有说话。
片刻,马车微微颠簸,静亭的身子晃了晃。湛如便干脆让她侧躺下,将她散开的发髻拨到一边。说道:“大人可是在想太尉的事?”
符央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话,点了点头。太尉的位置很快就会空出来,需要有一人取而代之,一个国家,倘若三公里面空了两公,即使不动乱,也显得过于匪夷所思。
湛如道:“大人心中可有了人选?”
“我是想到一人。可……”可是一旦举荐此人,朝廷上下势必哗声一片。符央微微皱眉,倘若只是朝臣的攻击倒也还好,只是不知圣上那里,会怎么想。
湛如笑道:“是光禄寺卿徐谨吧。”
光禄寺卿徐谨,就是之前太尉保举作丞相的那一位。符央有些惊讶湛如竟会猜出来,因为徐谨并不是升太尉最好的人选,但是符央依旧想到了他。因为他认为此人当得这个位置,不论是否是对立的立场。
湛如淡淡一笑,顺手将静亭手中握着的腰佩取出来。她的手本来是紧紧地握着,他一根一根地将手指掰开。
“大人不必多虑,圣上不会为这样的事猜忌你。”他摩挲着那枚腰佩,“……假以时日,百官之首的位置,必定是你的。”
符央眉眼微微一挑,将视线移开。只听湛如又道:“倘若是我在这个位置上,我定不会扶徐谨这样的人。可现在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你,就在刚才,我突然也发觉,像你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也不错。”
他笑了笑,继续道,“朝堂上如此行事者,唯你一人而已。大人不如记着我这句话,人臣富贵,皆在天子之握。多用干吏,少用清流,可保江山百年平安。”
马车渐渐慢下来,最后停在公主府门前。湛如小心扶着静亭,慢慢走下车去。符央单手挑着车帘,直到车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许久,他才像是有些恍然地,下车叫道:“湛如!”
湛如脚步停了停,转过身来。符央深深望着他。
“多谢。”
114 看取眉头鬓上
静亭再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太尉挟持公主一案一时震动京城,敬宣也很快得知了此事,太尉变成了前太尉。符央被急召入宫,陪着敬宣审查此事。
公主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在符央的步步高升和年音封太子这两件事中,捉到了一丝风向的变化。静亭这个公主,瞬间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她醒来之后,不断有人来“探望”。见了这个不见那个也不好,于是这几天来,她都躺在床上,支使着绿衣帮她收礼。
“……公主殿下化险为夷,正是殿下洪福齐天,是真龙降世啊!”这会儿,一个前来拜见的官员站在下首眉飞色舞道,“殿下善人有善报,大家都说您是观音菩萨再世呢。这点薄礼,不成敬意……”
绿衣熟练地将礼单接过,然后随手放到了一边的桌上。那官员瞧着桌上厚厚的一叠礼单,脸色不由得一僵,又奉承了几句才告退。绿衣望着那人的背影,轻哼了一声:“公主,这人脑子有问题吧。一会儿说你是龙,一会儿说你是菩萨,这种官员怎么做事啊?”
静亭和身边的湛如对望了一眼,笑道:“是啊,改日叫符大人教训他。”
那天,静亭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她一动却碰着了伏在床边睡着的他,湛如是个一天睡两、三个时辰也能容光焕发的人。但是她醒来时却发现,他看上去竟有那么一点憔悴。
湛如很快也被惊醒,给她背上的伤上了药,动作极其温柔小心,又倒了热水给她。静亭默默瞧着他做这些,突然想,他就真的,只有一点点喜欢自己么?
倘若真的只有一点点喜欢,那天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
“你看家在那里,国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舍它不断吗?”她突然想到从前他说的那句桃花扇中张道士骂香君侯郎的话,有样学样地念了出来。
湛如微微一怔,片刻,才扶着她的肩轻声道:“从今往后,只怕我偏是舍它不断了。”
静亭则是呆了半晌,随后当场哭了出来。
在这条独木桥上,她等了这么久,他终于回头。
两人此番都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就连静亭见客时,也要他在身边陪着。这样几日下来,京城中悄悄兴起了符大人失宠的传言,公主殿下貌美的新欢被传得神乎其神。
静亭看着面前的铜镜,里面映出她和湛如两人的面容。他站在她背后,拿着梳子为她梳头。他的动作很慢,也很轻,一梳到尾。他俯下身的时候神情颇为专注,倒映在铜镜模糊的表面中,两只眼睛显得越发漆黑。
从四年前遇到他到现在,在她看来,他的变化只是极微小的一些地方。曾经还带了一些少年的面貌渐渐褪去,湛如这一双眼睛生得极美,像是一泓沉而温的水。
将她的头发挽了个缵,斜插一支红珊瑚钗子进去。他按住她的肩,抬头将镜中的她打量了片刻,才微微一笑。“这样要比你往日那个男髻好看些。”
静亭听他突然将“好看”二字用到她身上,不由得怔了一怔。摸了摸脸:“是么?”
她的五官依旧和从前一样,无甚出彩之处,仅仅是能够称得上清秀而已。不过好在湛如似乎也并不是很在乎这些,想来也是,他若是喜欢美人,每天孤芳自赏几个时辰,也就够了。
他从背后抱住她,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之后。静亭突然道:“湛如,我们以后找个机会……私奔吧!”
她对“私奔”一事,几乎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执着。湛如轻笑了一下,柔声道:“好。”
“料你也不敢说不好……”她眯着眼一笑,慢慢地道,“哪有你这样的男宠啊,好大的架子。往后你要是再让我追着你,我就彻底不要你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