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乌鸦 迟子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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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做了教徒没几年,义和团兴起了。在“扶清灭洋”的浪潮中,教堂多被焚毁。那些外国传教士,被称为“大毛子”;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的人,被叫做“二毛子”;而用洋货的,是“三毛子、四毛子”等等。只要是毛子,就是被挞伐的对象。
翟芳桂十六岁时,一个夏日夜晚,她热得睡不着,站在窗前,看着月亮圆了,便想着去河边洗洗头,清爽清爽。因为出汗多,她的长发粘在一起,像是一把霉烂了的芹菜,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而在家洗头,一则费水,二则会扰醒父母和妹妹。翟芳桂轻手轻脚带上屋门,出了院子,朝河边走去。那条河离他们村庄一里多路,翟芳桂本来就比别的女孩胆子大,再加上那晚的月亮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她奔赴河边,毫无怯意。她洗头发的时候,有好几次,手触着了柔软的鱼,大概鱼儿将她的长发当做水草了吧。洗完头,翟芳桂转过身,猛然间发现村庄里火光冲天,老天好像要烤什么东西,而把身下的这个村庄当做了柴坑,将它点燃了。翟芳桂吓坏了,赶紧回村。当她气喘吁吁地走到村口时,碰见了几个逃出来的村民,其中就有与翟家相邻的开油坊的张二郎。
张二郎三十来岁,刀条脸,小眼睛,瘦得麻秆似的,好像他开着油坊,连带着把自己身上的油也榨干了。张二郎显然没有料到遇见翟芳桂,他说:“义和团放火烧教徒的住屋呢,只要跟毛子沾上边的,别想活命,赶快跑吧!你家的房子都快烧落架了,你可真是命大!”村庄里鸡鸣狗吠,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煳味。翟芳桂焦急地问:“那我爹我妈和我妹,他们跑出来了吗?”张二郎跺着脚说:“他们把门窗封上了烧屋子,什么人逃得出来?”翟芳桂哭了,说:“我得回家看看,我又不信教,我就不信他们会要我的命!”张二郎吓得赶紧攥住她的手,说:“你不信,你爹娘信!
你爹娘是二毛子,你就得让人当做毛子!你现在回去,身上就是有九条命,一条也剩不下!”张二郎不由分说,拉起翟芳桂就跑。翟芳桂见不断有人披头散发地逃出,就随着张二郎去了。也不知走了多久,月上中天的时候,他们到了一片幽静的杨树林。这晚的月亮好,风儿好,杨树下的草地也好,翟芳桂身上的气息更好。一直想找个丰腴滋润的女人,却还没讨上老婆的张二郎,望着银白的月光下楚楚可人的翟芳桂,忍不住一把将她抱住。翟芳桂挣扎的时候,张二郎说:“你跟了我,一辈子不愁油吃!”翟芳桂哀求着:“我不想吃油,放开我吧。”可是,张二郎已是奔波多日的猎人终于撞见了一只梅花鹿,怎能不拉弓射箭。翟芳桂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干瘦的人,蛮力十足。她的反抗,在他面前,如一棵孱弱的青草,遇见了饥饿的牛的嘴巴。那个夜晚,翟芳桂除了憎恨张二郎,还憎恨身前身后的月光,因为它们只顾着舞蹈,没有搭把手救下她。在她的意识里,月光是有这个能力的。
翟芳桂第二天跟着张二郎返回村庄时,满眼是房屋的废墟。那一团一团的废墟,看上去像是被淫雨浸烂了的蘑菇。小教堂被烧毁了,村里信教的人家,房屋无一幸免。翟芳桂家唯一没被烧的,就是院门。她倚着门柱,想着黑黢黢的废墟中,有父母和妹妹的尸骨,一时天旋地转,昏了过去。她醒来时,在张二郎的油坊里。张二郎说:“你也没个亲人了,以后就跟着我,学着榨油吧。”翟芳桂哭起来。张二郎说:“有什么好哭的?你爹娘,就不该信洋神甫讲的经!蓝眼珠黄头发的,有几个好货?全是妖魔!没听说吗,洋人开的医院,挖小孩的眼睛做迷药;神甫呢,专门用一种东西,吸小男孩的阳精!跟洋人沾上边,不背字儿才怪呢!”
张二郎的油坊,也不是一件洋货没有,比如洋钉洋伞洋袜,
这也是他当时因畏惧而出逃的原因。不过逃过劫难后,他将洋货悉数清理了,不留痕迹。
张二郎也算有情吧,他买了口棺材,将翟芳桂亲人的尸骨当干柴捡起,殓在一处,埋葬在村外的坟场。说是翟芳桂想他们了,还有个哭的地方。这使本来想逃离油坊的她,留了下来。
有一天,张二郎用独轮车,将小教堂废墟中的钟,拉回了家。他兴奋地对翟芳桂说:“教堂没被烧坏的,就是这铁家伙!我看当个板凳使不赖。”翟芳桂捡起一块石头,轻轻地在钟上敲了几下。它虽然还能发音,但音色远不如从前清亮,喑哑不堪,好像伤风了。张二郎手舞足蹈地说:“这钟也真刚强,这么场大火,也没把它烧哑巴了,我算是捡着了宝物!”翟芳桂嘲讽他:“你不是怕用洋货吗,钟是教堂的,不也算洋货吗?”翟芳桂这一说,张二郎打起了哆嗦。他没敢让钟在家过夜,赶紧将它又抱上独轮车,送回教堂。不过张二郎这一去,再没回来。他将钟搬进教堂的时候,一脚踏空,从地下室的入口摔下去。那儿原来有彩绘栏杆遮挡着的,大火中,它们都烧成灰了。
张二郎死后,他的弟弟张三郎来了。他给了翟芳桂一担油,将她赶出油坊。翟芳桂也不想在这个令她伤心欲绝的村庄再待下去,她卖了油,买了两刀烧纸,去家人的坟上哭了一场,将余下的钱作为盘缠,上路了。她有一个姑姑在长春,她打算投奔她去。那个时候,八国联军已经占领了紫禁城,城里城外人心惶惶,乌烟瘴气的,到处是逃难的人。听说直隶总督自杀了,太后和皇上携着亲贵大臣,都逃到西安去了。翟芳桂途经此地时,想起离别了的哥哥生死不明,泪眼矇眬的。由于兵荒马乱,路途受阻,翟芳桂辗转着到了长春时,这里已是白露了。好不容易找到姑姑,得到的却不是久别重逢的欢欣,而是哀愁。姑姑半身不遂,躺在炕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了。姑父开着间小小的杂货铺,勉强养活着一家四口人。翟芳桂的到来,无疑使家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令他不快。
杂货铺同人一样,也有高下之分。经营烟酒糖茶、点心果品的是上杂,而卖油盐酱醋的是下杂。翟芳桂姑姑家赖以为生的,是下杂。翟芳桂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去一家浆洗房做工。晚上,她就睡在杂货铺里。闻着酱油和醋混杂在一起的浑浊气味,她觉得自己就要被熏成一条咸鱼了。
翟芳桂到后第三年,姑姑去世了。刚给姑姑烧完头七,姑父就领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说是给她说了一门亲,男方家在哈尔滨,长他四岁,开药房的,家境殷实。庚子赔款后,老百姓赋税沉重,翟芳桂姑父开的杂货铺,日渐萧条,而她所去的浆洗房也开不下去了,干闲着的翟芳桂,想想自己早晚有一天要嫁人,早嫁早得子,早得子就早得济,于是随着那女人,去了哈尔滨。到了那里才知道,哪有什么开药房的人家,翟芳桂是被姑父和那个女人,卖给了傅家甸的一家妓馆——青云书馆。老鸨听信了那女人的,以为翟芳桂是黄花闺女,早把她在青云书馆的第一次,预留给了一个有钱的主儿,指望着大捞一笔。当嫖客败兴而出,大呼上当后,老鸨气得把翟芳桂暴打一顿,说是没想到她看上去挺本分的,却不是雏儿了,买她买赔了。
卖身吃饭的姑娘,都有个艺名,什么红玫瑰、金盏菊、野百合等,大都与花名联系在一起。老鸨见翟芳桂面如满月,肤色白皙,有股富贵气,就将“白牡丹”的名字赐与她。可翟芳桂不喜欢与花关联的名字,再美的花,没有不凋谢的。她给自己取的艺名是“冰凌花”,因为只有这花敢于在寒流中绽放,而且孤傲得没有香气。老鸨说,叫个冰凌花,一身的凉气,谁愿意碰你?坚决不许。翟芳桂无奈,说那就叫我“芝兰”吧,因为她喜欢用芝兰牌香皂。老鸨大喜过望,说:“女人生来就是为男人洗尘的,用香皂做名字,吉利!”不过,因为青云书馆的姐妹的艺名,大都是三个字的,老鸨最后为她确定的艺名就是“香芝兰”了。
香芝兰在青云书馆,渐渐成了头牌。她的天下,是靠温顺打出来的。一旦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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