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暂借问》第21章


应生摇头道:〃布局的时间太长,而且未免太卑鄙。〃
顺生急得在房里团团转,沉吟道;〃要个快刀斩乱麻干净利索的……〃他愈急愈毫无头绪,恼得拍膝盖跌坐下来道:〃妈拉巴子,真恨不得一把火把它烧了。〃
应生手一抖,一大截子烟灰落到他衣上,他腾出手来禅掸,吸一口烟慢慢地道:〃你何不真把它烧了?〃
〃烧了?"顺生睁大眼望着他。他脸上弥漫烟雾。他大口吸着大口喷出,烟雾永远散不尽。
应生烟雾后凝视着顺生,重重地道:〃最快、最干净利索的。〃
为怕顺生动摇,他强调道:〃我完全在为你设想,我是一点儿没得捞哨儿。要不是你惹出这样大的祸,咱们也不必出此下策。〃
〃官府会查。〃顺生久久始挤出一句话来。
应生干笑道:〃民间失火多的是,这点屁大的事儿,谁管。〃
〃真的只有这法子?〃
应生站起来背着他道;〃如果有更好的法子。我当然也不想。〃
〃不会露出马脚吧?〃
〃那得看我们怎样实行。〃
〃真的只有这法子?〃
应生不耐道:〃好了好了,要是你怕成这样子,那就算了。〃说里作势要出去。顺生一横身拦住他道:〃好,烧就烧吧!〃
他们的谋划,是行动那天,应生到旗胜假装有急事找顺生,两人一道离开,临行顺生留话要爽然晚上关店门。顺生认识不少流氓地痞,给两钱儿就肯卖命。当晚就买通一个,抓个机会从后门溜进去,在旗胜纵火,先打帐房烧起。顺生因怕火势一大,不可收拾,会株连整个商店,反而引人注意.弄巧成拙,便提议纵火人亦作救火火,看里面烧得差不多了,使高声喊救火。顺生平日在店里睡,毫无事故;如今爽然虽不过夜,但既是他关的店门,粗心大意的罪名,他起码得背一半。
应生午夜才打顺生房里出来,抖抖地把剩下的一截烟吸完,扔到地上,踩熄了,吹着口哨回房去。
宁静的蝈蝈儿,夕噤昼鸣。赵云涛数落她好几次了,养着这么一只劳什子,吵得要命。宁静不理会,照样喊江妈带黄瓜心来饲它。
赵云涛出院的前两天,乌云叆叇,倚窗往外瞭望,沈阳市的天矮了一大截儿,房顶就是瘫痪的云肢,死气沉沉。
宁静在房中消消停停,只觉百无聊赖,戚戚慇慇。爽然好几天没来找她了,又是这样的天气。赵云涛叫她关窗户,她也没听见,早早爬上床蒙头睡了。
半夜果然雷电大作,横风暴雨,一声大霹雳,宁静梦里乍醒,拥被坐起,一室的白电光。仿佛这房间在眨眼,眼睑一升就大放光明。轰隆的雷声迢递传来,一级一级的,像在下天梯。宁静发觉窗下积了一大泓水,再望望窗户,原来没有关,忙不迭地涉水去关了,她轻〃哟〃一声,拿起白天搁在窗台上的蝈蝈儿和宫团扇。蝈蝈儿已经死了,宫团扇也湿了个透,落得红黄牡丹一场儯С钍菟稹D残睦锎笪锵В胨崭闪艘材延形羧辗绮伞?br /> 外面的街灯在雨里发酵得格外膨胀,隔着潇潇飒飒望过去,仿佛隔着重重的珠箔绣帘,不过都是帘卷西风罢了。她直直地呆望了半晌,循着灯柱望下去,光浸浸的一圈地面印着条人影,她揉揉眼,以为看错了,趴在窗玻璃上再看,膜着玻璃上的雨迹痕痕根本无法看清。她手忙脚乱地关了窗,心里只是扑通扑通跳,一绳绳狂雨鞭得头脸麻麻的,她探出身子细瞧,真的是爽然,吃了好大一惊。他的怪行径,她是习以为常的,但也没试过诞到这种地步,幸而她是和衣睡的,此时不用再换,便嘀咕着提把绣红伞下去了。
远远地迎向他,悠忽忽如梦相似;她隐隐地有些心怯。万一看错了呢,但不大可能的。她最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他用自行车载她,风中月中都是他的气味。她现在也是这般感觉。可是因为这样,她反而有点近亲情怯了。
爽然看着她轻倩走近,一手撑伞,大风吹得她垂在脑后的辫子时时在腰间探出来。他心一疼,不防备一颗泪滚了下来。恍惚间,宁静是看到了,但以为是雨珠。那时他淋得落汤鸡似的,衬衫的原色也看不出了。
他滞滞地望她一眼,机械地接过伞撑着。她就着光向他脸上端详一下道:〃没睡好?怎么搁楼眼儿了?〃他不答她,不知是风雨声太大他听不见,还是他不愿意答。
她嘟哝着又道:〃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带把伞,想得肺炎过过瘾是不是?〃
他高,雨伞遮不着她,斜雨打得她遍身湿了,她轻笑着解嘲道:〃这么大的雨,带伞也不济事。〃但他还是撑下去。长久以来,雨中撑伞。成了人的本能了。
她没穿鞋子,更矮了几分,侧仰着头看看他。他目光眙眙的望着前方。喉骨动辄吃力地起落着,雨水从发梢滴落,顺着脖子流,那样木无表情,但和她那样近,仿佛他只是一棵树,而她是树上寄生的藤萝。
她念叨着说:〃我爸爸后天出院了。〃她瞟瞟他,他仍旧没反应。
她又说:〃爸爸说你找过我,我没在。说你……说你不会说话儿,熊大夫也没怎地,你倒说人家赖里巴叽的。〃
他默默的眄她一眼,她觉得很惊心动魄。这样的夜里,她只渴望时光在伞下永远停留,又明知什么都留不住,那种感觉,简直是撕心的痛楚和无奈。
黑地里遍地水沟子,她一双光脚丫肆无忌惮的乱踩,溅起串串水珠子。反正两人都水淋淋的,不在乎多沾一些水。
他们无目的地乱走一通,宁静环视一下,不知道身在何方,到处是密密风雨,没有一丝人气,她模模糊糊地觉得他们根本亦不存在,他们亦化成了风风雨雨。她怕起来,竭力要找话说:〃爸爸出院了,你说我用不用留在家里陪他一段日子?〃
他兀自低头走着。
风赶着而编编织织,他们也被织进这夜晚的锦绣中。她有点发抖,大声道:〃熊大夫向我求婚,已经好几次了。〃
爽然仍然不吱声,她慌张地望望他。原来他只是一个木头人,枉她还以为她与他有多亲。她拽拽他的袖子哭声道:〃我有点怕,你有没有听见,我怕,你快送我回去。〃
他腾出手来拍拍她的肩膀,她冒火了,使蛮力一甩把他甩开,站在那儿瞪着他。他总是那样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郁郁的闷着头自顾自走,不告诉她,也不搭理她。
他握住她的手腕试图拉她回来,她拼命往回挣,他紧箍着不放,她急了,咬牙用尽气力推他,他脚下一个不稳掼倒了,〃啪塔〃一声溅起许多水花,雨伞骨碌碌让风刮走了。她吓得哭起来,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离了他跑回去了。赵云涛出院那天,宁静还觉得那个风雨夜所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她至今完全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更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他得罪她了吗?没有,挑离她了吗?也没有。她只记得她推他一下子,他掼倒了,弄得满身泥水。那晚上的事儿,她只想完全忘记。
当天她就到抚顺去了。赵云涛没有阻拦,要拦也拦不住。她下了火车便直抵欢乐园。的确是欢乐园,叫旗胜绸缎庄的,可是她来回走了两趟都找不着。她没有看横匾的习惯,这时也只得抬头看看,果然是那爿封了的。她一直也约莫觉得是,但因为不大相信,希望自己是记错了。那爿店,门板烧毁了一部分。她打烧了的地方窥进去,里面焦黑焦黑的,烧了,全都烧了,她还领悟不出什么来,愣愣地看了好半天。真的全都烧了,只有一些烧剩的布角,漏出点糊旧的红色。她摸摸那完好的门板,仿佛昨天才来找过他,里面还是花花绿绿的苏杭绸缎。
紧邻的两家店铺也被殃及了,但影响不大。宁静到其中一家打听,才知道是前几天晚上的事。店里失火,救得快,不然不堪设想。她再问详细,掐指上算,正是爽然找她的前一天晚上,那么……她心惶意乱起来,马上雇车到河北爽然家。
竟是素云应的门。宁静劈面就问:〃爽……表哥呢?〃
〃和老林伯到沈阳去了。〃
〃去沈阳干啥?〃宁静紧接着问。
素云往里让道;〃到里边儿再讲。〃
她给宁静沏一杯茶。两人厅里安坐了。
宁静问道:〃伯母呢?〃
〃身上不自在,躺着。〃
素云接着道:〃旗胜失火了,你知道?〃
宁静道:〃才去过。〃
〃爽然没告诉你吗?〃
宁静摇摇头。
〃失火的第二天不见了他 ,俺们都以为是找你去了。〃
宁静潸潸流下泪来,又忙不迭的拭掉。
素云红了眼眶娓娓地说:〃有人跑来告诉的,爽然赶到的时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他一直很有信心把旗胜搞好,攒点钱结婚,他说要他的妻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一点儿苦都不能让她受。〃宁静想问是和谁结婚,但还是决定不问。素云说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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