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说:
“你说谎,妈没有带你……”
雅格说,
“你说谎。”
约瑟把挂着手电简的那根小麻绳从身上脱下来,套到雅格的脖子上,从背后就把雅格给拉倒了。
只有大卫规规矩矩地让马伯乐盘问着,其余的两个已经不听指挥了,已经乱七八糟闹了起来了。
结果到底没有弄清楚就到了火车站上去了。
这一次来到了火车站,可比第一次带劲多了。上一次,那简直是啰里啰嗦的,一看上去那就是失败的征兆。什么箱子、瓶子的,一点准备没有,而这一次则完全机械化了起来了,也可以说每个人都全部武装了。什么干粮袋,热水瓶,手电筒,应有尽有,而且是每人一份,绝不彼此依靠,而都是独立的。
雅格有雅格的手电筒,约瑟有约瑟的手电筒,而大卫也有一个。假若走在那淞江桥上就是彼此拆了帮,而那也不要紧,也都会各自地照着手电筒过桥的。
马伯乐他们这次上火车,上的也比较顺利。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训练,有了组织的了,上了火车,他们也还没有拆散,依然是一个精锐的部队。比方约瑟的军用水瓶的瓶盖,虽然被挤掉了,但是他会用手按着那软木塞,使那软木塞终究没有掉下来,因此那热水也还是在水瓶里,而不会流出来。
虽然约瑟的手电筒自动就开了,就发亮了,但经马伯乐的一番修理,也就好了。
。。
马伯乐(节选)…7
:
小军用水瓶到底是让约瑟背上了,而且是头朝下地背着。
虽然都出了点小毛病,但大体上还是不差的,精神都非常的好。
而精神最好的是约瑟,他又在伸胳膊卷袖子,好像又要开始举手就打了。他四处看了半天,没有对象。
母亲看他舞舞招招的,怕是他惹了什么乱子,因为车厢里虽然不太挤,但是过路的人就迈不开步,每一伸腿就要踏到别人的脚上去,何况约瑟就正站在车厢的门口。
母亲看约瑟如此伸腿伸脚的,就招呼着约瑟:
“约瑟,到妈这儿来。”
这工夫正有一个白胡子老头上了车厢来,手里哆哆嗦嗦地拄着一根拐杖。左边的人一拥,右边的人一挤,恰好这老头就倒在约瑟的旁边了,其实这老头并没有压到约瑟,只不过把他的小军用水瓶给撞了一下子。这约瑟就不得了啦,连脚带拳向那老头踢打了过去。
全车厢的人看了,都赞美这小英雄说:
“这小孩可真厉害呀!像一匹小虎。”
母亲连忙过去把约瑟拉过来了,并且说:
“这不是在青岛呵,在青岛家里你可以随便打人……在上海你可不行了,快回来,快回来……”
约瑟打人打惯了,哪里肯听母亲的话。母亲已经把他拉了回来,他又挣扎着跑了出去,跑到老头那里,把那老头的胡子给撕下几根来,这才算略微地出了一口气。
过了不一会儿,约瑟又跑了,跑到车厢的尽头去,那里有一个穿着红夹袄的小孩坐在一个女人的膝盖上。约瑟跑到那里就把那四五岁的小孩子给拉下来了。拉下来就打,不问原由。
过后马伯乐就问为什么打小孩子呢?
约瑟说:
“他看我嘛!他两个眼睛盯盯地看我。”
于是马伯乐和太太都笑了。
并没有因此教训约瑟一番,反而把他夸奖了一顿,说:
“约瑟这孩子真不了得,好大的胆子,不管老少,要打就打,真有点气魄呢,不怪他爷爷说将来这孩子不做希特勒也做莫索里尼。”
太太把手在约瑟的头上转了一圈,两个眼睛笑得一条缝似的,又说:
“中国的小孩,若都像约瑟似的,中国亡不了,管你是谁呢,一律地打过去。”
约瑟一听,心里非常满意,虽然母亲所说的希特勒他不大明白,但他看神色也看得出来,母亲是在赞美他了。
经过一番赞美,约瑟才算休息下来,才算暂时地停止了打人的念头。每当约瑟打人的时候,旁边若没有人叫好,他就总觉得打的不够,还要打下去。若是旁边一有人叫好,他就打得更有兴趣,也是非打下去不可。只有他的祖父或是他的母亲在旁边的时候,稍加以赞美,他就停下来了,因为他的演技已经得到了他亲信的人赞赏了。
但做母亲的始终不大知道约瑟的这种心理,所以有时惹出来许多乱子。比方约瑟打人的时候,母亲就阻止他,他就要非打不可,闹到后来,就是打不到那对象,也要躺在地上打滚的,或是气疯了,竟打起母亲来。
现在约瑟是非常和气的,伸出手去向他的哥哥大卫借了那热水瓶的瓶盖在喝着热水(因为他的瓶盖在火车上挤丢了)。喝完了过去好好地把那瓶盖给盖在水瓶上了。这在平常都是不可能的,平常他用人家的东西的时候,伸手就抢。用完了,随手就往地上一抛。大卫若说他抛得不对,比方这水瓶盖吧,他过去就敢用脚把它踏扁了。
马伯乐他们的全家,到现在火车都快开了,他们还是很整齐的,精神也都十分良好,虽然约瑟出了两次乱子,但这两次乱子都出在穷人身上,不要紧。因为那个老头,无子无妻,穿得又那么破烂,显然他不是个有钱有势的,是一个穷老头子,打一打又怕什么的。还有那个小孩,更不算什么了,头上留着一撮毛,身穿红夹袄一看就知道是个乡下孩子,就专看她头上那撮毛,打了她也不要紧。
所以约瑟虽然出了两次乱子,但在全家人的精神上,并没有一点坏影响。同时因为他们干粮充足,武装齐备,所以在这一辆车厢上,只有他们是最ok的。
他们对面占着两排椅子,三个小孩,两个大人,而又那么整整齐齐的,穿得全身利落,实在是使人羡慕。
三个孩子,一律短裤。一看上去,就起一种轻捷便利的感觉,就好像说,到了淞江桥,在那一场斗争里,他们的全家非优胜不可。因为一开头他们就有了组织了,就有了准备了,而这种准备和组织,当面就可看到的。不信就看小雅格吧,那精神是非常饱满的,右手按着干粮袋,左手按着手电筒,并且时时问着,淞江桥可什么时候到呢?
母亲也只好说:
“快快。”
其实火车还没有开呢。
第三章
马伯乐的这一次上火车,并没有喜,也没有忧,而是很平静地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得很好。箱子、网篮也都放好了,孩子们也都很规矩地坐在那里了。
“虽然说约瑟总有点不大规矩,但有他的母亲看管着他,所以他也就不必分神了。
他的心情觉得非常的凝炼。虽然他坐的是三等车,未免要闹嚷嚷的,孩子哭,女人叫的,乱乱杂杂的闹得人头发昏,眼发乱。
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马伯乐,他是静静地坐着,他的心里非常沉静,他用眼睛看着他们,他用耳朵听着他们,但是又都好像看也没有看见,听也没有听见的样子。那些吵杂的声音绝对不能搅扰着他。他平静到万分了。好像他那最了不起的淞江桥,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伟大了似的,好像也并没有在他的眼下了。
他是平静的,他非常舒服,他靠着窗子坐着。他时时张大了嘴,呼吸着新鲜空气,并且从窗子往外又可以看风景。
因为马伯乐的心境变得非常宽大,有人把东西从车窗抛进来,抛在他的头上了,他也并不生气,他只把嘴角往右略略一歪,他就把那东西发落到地上去了。
他向太太说:
“你看,你看那些人带着多少东西!到了淤江桥他可是要倒霉的。”
过一会,他又叫着太太:
“看着吧,这火车还不开,人越来越多了。”
过一会,他又告诉太大:
“你看那些来的晚的,到了火车上,还能有地方坐?就是站着也怕没有地方了。”
过了一会,他又用手指着太太:
“你看吧,你看!”
太太一看,在火车外边挤倒了一个小孩,那小孩跌的满鼻子流血。
马伯乐看了这种景况,他一点也不慌张,困为他觉得他们自己是绝没有这种危险的了,已经安安泰泰的,全家都各得其所了。
马伯乐安安然然地坐着,安安然然地看着,安安然然地听着。但都是看若未见,听若未闻,他已经达到了一种静观的境界。
火车一时还开不出站去。他们上了火车差不多有半点钟的光景了。这若在平常,马伯乐一定又要坐立不安,或者是嘴里骂着:“真他妈的中国人。”但是今天,他觉得一切都合适,一切都是很和谐的,所以那种暴乱的感情根本就不能发生。像今天这种情形,并不是他自己镇定着他自己,并不像往常似的,他已经害怕了,他的脸色已经吓白了,他还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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