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午后》第6章


树篱下是一根弯曲的旧铁轨做的栅栏,有一段扭曲了,就象白纸卷起了一个边角。吉尔凡尼罗钻进了这个洞里,一半已经看不见了。 
“帮我一把,吉尔凡尼罗。” 
他们发现来到了一个花园的角落里,脚下就是一个花坛,头发上沾满了干树叶和苔藓。周围一片静寂;没有一片树叶在晃动。 
“来吧,” 吉尔凡尼罗说,赛瑞娜点头作为回答。 
这里有巨大的肉色老桉树和弯弯曲曲的石子路。吉尔凡尼罗和赛瑞娜掂起脚尖在路上走,留心不破坏路上的石子。万一主人突然出现呢? 
每件东西都是那么漂亮:狭窄的拐角,高高的弯曲的桉树叶和条块状的天空;但一想到这并非他们的花园,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赶走,不免让人提心吊胆。但没有任何动静。在一个拐角,叽叽喳喳的麻雀从一丛杨梅上飞上了天空。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安静。也许它是一个被废弃的花园呢? 
大树的树荫到头了,他们发现自己处在开阔的天空下,面前的花坛里是排列整齐的牵牛花类植物,前面是道路、栏杆和一排排的黄杨树。花园的尽头是一幢别墅,闪光的窗玻璃后面是橘黄色的窗帘。 
真是安静极了。两个孩子小心地踩着石子,爬着前进,也许窗户会突然打开,生气的小姐和先生出现在阳台上,放出大狗冲过来。他们看见一辆手推车停在水渠旁。吉尔凡尼罗抓起它的把手,把它推在前面,每动一下,它就吱吱嘎嘎得好象在吹口哨。赛瑞娜坐在车里,他们缓慢的前进,吉尔凡尼罗沿着花坛和喷泉,推着她和车。 
每当赛瑞娜时不时指着一朵花,压低了声音说:“那朵”, 吉尔凡尼罗就放下手推车,采下它,交给她。一会她就有了一束美丽的花。 
渐渐地走完了石子路,他们来到一块铺着砖头和灰泥板的空地。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空的长方形:一个游泳池。他们爬到池边,池中注满清水,蓝色的瓷砖砌成了一排排蓝线。泡在这里面该是多美的一件事啊! 
“我们下去吗?” 吉尔凡尼罗问赛瑞娜。如果他不直接说“下去”,而是问她的话,那就表明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主意。但池水是那样清澈碧蓝,赛瑞娜一点也不害怕。她跳下手推车,把她的花束放在里面。他们本来穿的就是可以下水的衣服,因为直到刚才他们还是出来捉螃蟹的。吉尔凡尼罗跳了进去,不是从跳水板,而是池边,因为担心水花声太大。他慢慢地往下潜,眼睛睁得大大的,只看见从瓷砖上映出的蓝色。他粉红的手掌就好象金鱼。这里和海水下不一样,那里都是不定形的黑绿色的阴影。一个粉色的影子出现在他的上方:赛瑞娜!他拉起她的手,他们浮出水面,心里慌慌张张的。不,根本就没有人看见他们,但是这一切也并非象他们刚才想象得那么美好;他们总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们没有使用这些的权利,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赶走。 
他们从水里爬出来,发现在游泳池旁有一张乒乓桌。吉尔凡尼罗立刻拿起球拍发球,赛瑞娜在另一边敏捷地把球接过来。他们玩的时候,尽量轻轻地触球,防止别墅里有人听见他们。但是吉尔凡尼罗在接一个弹得高高的扣球时,把球打飞了,撞上了挂在凉亭里的一面锣。接着就是一记长长的、沉闷的响声。两个孩子蹲在一丛毛莨下面。马上有两个穿白上衣的仆人模样的男人出现了,端着大盘子;他们把盘子放在橘黄色条纹的遮阳伞下的一张圆桌上,离开了。 
吉尔凡尼罗和赛瑞娜爬到桌子前。那上面有茶、牛奶和松糕。他们毫不客气地坐下,享用起来。他们倒了两杯茶,切了两块松糕。但是他们一点也感受不到舒服,不安地坐在椅子边上,晃着膝盖。他们无法真正地享用茶和糕点,它们吃起来都毫无滋味。这个花园里每件东西都是这样:很舒服却不能正常地享受,令他们即担心又害怕,担心的是他们能来到这里仅仅是因为一阵偶然的好运,害怕的是再过一会他们就得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辩解了。 
他们蹑手蹑脚地靠近别墅。透过威尼斯式的百叶窗的缝隙,他们看见一间漂亮的背阴房间,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蝴蝶标本。屋里有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多幸运的男孩,他一定是别墅和花园的主人了。他随意地躺在一张长椅上,翻着一本有很多图画的大书。他的手又大又白,虽然是夏天,睡衣的钮扣一直扣到了脖子。 
当两个孩子继续透过窗帘缝窥视,他们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你瞧,那个男孩虽然坐在那里,翻着书,漫不经心地看着,但他比他们更加焦躁不安,忧心忡忡。他站起身,踮着脚在屋里走,好象他害怕有人会随时闯进来、把他赶走似的。至于那些书、长椅、墙上镜框里的蝴蝶、花园、游戏、茶具、游泳池和小路,也好象由于某些巨大的错误才归他使用,而他则好象无能力去享受它们,感到正是他自己的过失才在这里承担那些错误带来的痛苦。 
那个苍白的男孩在他背阴的房间里四处徘徊,步子鬼鬼祟祟的,他用苍白的手指抚摸那些装蝴蝶的标本盒,然后停下来,听着什么。吉尔凡尼罗和赛瑞娜的心跳本来已经平静下来了,现在又开始狂跳了。也许这别墅、花园,还有所有这些可爱舒适的东西都被施过咒语,所以才会令人害怕,就象很久以前犯过罪一样。 
云层遮住了太阳。吉尔凡尼罗和赛瑞娜轻手轻脚地爬开了。他们从原路退回去,走得很快,但不跑。他们又爬着穿过树篱。在芦荟中,他们找到一条通向下面小石滩的路。沿着海边是象岸堤一样的海草。他们大把大把地抓起它,扔在对方脸上,一起玩到了太阳落山。赛瑞娜一次也没哭。
2001。10。11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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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畜林
小!说
作者 卡尔维诺
译者 贾镛新
在那扫荡的日子里,树林里像集市一般热闹非凡。山间小路以外的灌木丛和树林中,赶着母牛和小牛的人家,牵着山羊的老太婆和抱着大鹅的小姑娘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有人连逃难的时候还带着家兔。
不管在哪里,栗树越是稠密,膘肥体壮的公牛和大腹便便的母牛就越多,它们走在陡峭的山坡上简直不知道往哪里迈脚。山羊的处境则好多了。但最高兴的还莫过于骡子,总算有这么一次可以不负重地走路,而且还能边走边啃树皮。猪专拱地,结果长鼻子上扎满了栗子壳。母鸡栖息在树上,可把松鼠吓坏了。由于多年圈养而不会挖洞做穴的兔子,只好钻进树洞里,但有时会遇到咬它们的睡鼠。
那天早晨,农民朱阿·德伊·菲奇正在树林深处砍柴,对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他头天晚上就离开了村子,睡在林子里一间秋天用来风干栗子的房子里,打算第二天一早采蘑菇。
他正挥动斧头砍一棵枯树时,隐约听到林子里响起了系在牲口脖子下的铃铛声,感到非常惊奇。他停下手中的活儿,倾听着这声音由远而近。“噢——”他朝声音喊去。
朱阿·德伊·菲奇是个矮胖子,圆圆的脸膛黑里透红。他头戴一顶绿色圆锥形毡帽,上面插着根野鸡毛,身着一件带黄色大圆点的衬衣,外罩一件毛背心,圆鼓鼓的肚子上,一条带圆点的红围巾系住了打满蓝色补丁的裤子。
“噢呜——”有人回答他。从长满苔藓的岩石后面,走出一个头戴草帽、长着小胡子的农民。是他的老乡,牵着头白胡子大山羊。
“朱阿,你在这里干什么。”老乡对他说,“德国鬼子进村了,正挨个搜查牲口棚呢!”
“天哪,糟糕了!他们肯定会找到我那头奶牛‘花大姐’,把它带走。”朱阿大声说。
“你快去,可能还来得及把它藏起来。”老乡提醒他说,“我们看到德国人的队伍进了山口,就马上撤了。可能他们还没走到你家。”
朱阿丢下木柴、斧头和蘑菇篮子,撒腿就跑。
他在林子里跑着,一队队鸭子拍着翅膀,从他脚下跑开。一群群肩并肩的山羊却不给他让路。孩子和老太婆朝他喊道:“他们已经到马多内塔啦!正在桥上挨门挨户搜查呢。我看见他们快到村口了。”朱阿用那两条短腿飞快地跑着,下坡时就像一只滚动的球,上坡时气喘吁吁。他跑叼,跑啊,翻过一道山脊,村子便展现在眼前。处在群山之中的山村,早晨空气清新柔和。石砖和石板搭成的简陋房屋显得那么凄凉。村子里空气紧张,不时传来德国人的叫喊声和用拳头砸门的声音。
“天哪!德国鬼子已经进村了!”
朱阿·德伊·菲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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