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午后》第12章


等他重新走进来,每个人都闭着嘴,甚至孩子也是如此。过一会,小男孩问:“爸爸,你什么时候给我买水手装呀?”
那宁抬起眼睛看着他,那目光和他父亲巴提斯汀的一模一样。
“绝不!”他吼着。
他“砰”地关上门,上床了。
。。
阿根廷蚂蚁【1】
'意'卡尔维诺
我们搬来住时,对这里的蚂蚁一无所知,满以为往后会过得挺惬意。天宇碧净,草木翠绿,景色宜人,对心事重重的我和我的妻子来说,也许宜人得有点过分。我们怎么能想到这个地方蚂蚁成灾呢?其实,仔细想想,奥古斯托叔叔有一次似乎对我们提起过:“你们在那里,一定会发现蚂蚁的……那里的蚂蚁,嘿,跟这里的可不一样……”不过,他或许是在谈到别的事情时顺口说的,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也有可能是我们正在闲聊时突然爬来了蚂蚁,我脱口说了声“蚂蚁”,引出了他的话。我们看到的大概是只离群的蚂蚁,又肥又大(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老家的蚂蚁确实又肥又大)。不管怎么说,奥古斯托叔叔讲的那几句话没有影响他对这个地方的赞誉。他对我们说,由于某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在这里谋生比较容易;还有可能发家致富,虽然并非十拿九稳。这不单是他——奥古斯托叔叔——的看法,在此地安家的许多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傍晚,我们就已隐约猜出,为什么叔叔会在这里生活得这么愉快。我们看见,人们用毕晚餐,便披着明亮的霞光,沿着通往乡村的街道,心旷神怡地漫步。我们还发现,另外一些人悠闲自得地坐在桥头纵目遐想。我们找到了叔叔常去光顾的那家酒馆后,心里就更明白了。酒馆后面与菜园毗邻。几个和他一样身材矮小、年事已高的男人在店里海阔天空,信口开河,自称是他的挚友。我相信这些人跟他相仿,也没有固定职业,靠打零工度日。其中的一个自称是钟表匠:准是吹牛。我们听见他们用一个绰号称呼奥古斯托叔叔,大家来回说着这个绰号,还加上一些评语。柜台后面站着一位芳龄早过、体态丰满、身穿绣花白衬衫的女人。我们见她冷笑了一下。我和妻子觉得,这一切是奥古斯托叔叔生活中的重要内容:有一个外号,听凭别人跟自己打趣;晚上到桥头稍坐片刻后,到酒馆里去看那位身穿白绣花衬衫的老板娘走出厨房、走进菜园;第二天到任何一爿点心店里去卸几个钟头货。他离不开这一切。我们终于明白了,他在我们老家逗留的那些日子里,为什么一直惦念着这个城镇。
如果我是个没有任何牵挂的小伙子,或者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业已安排停当,那么这一切也会使我心满意足的。然而,我们当时情况欠佳:孩子久病初愈,我的工作尚无着落,上面那些使奥古斯托叔叔满意的事情我根本无暇顾及。相反,面对这一切,我们更觉伤悲:在这个似乎人人称心如意的城镇里,我们显得格外不幸。几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使我们伤透脑筋,不顺心的事情接踵而至;不过我们对这里的蚁害仍旧一无所知。毛罗太太指着她租给我们的住房,一遍又一遍地喇咐,简直令人难以忍受。我至今还记得,为了煤气表的事,她向我们唠叨了半天。我们只好洗耳恭听。”是的,毛罗太太……我们一定当心,毛罗太太……不会弄坏的,毛罗太太……”我们只顾听她絮叨,以至没有特别在意——但我至今记忆犹新——她的眼睛忽然紧紧盯着墙上,好似在看布告。稍后,她伸出手,用指尖在墙上掐了一下,随即使劲甩手,仿佛指头上沾着污水、沙子或灰尘。我们深信是蚂蚁爬上了她的手指,虽然她自己没说。屋里有几只蚂蚁,就像每所房子都有墙壁和屋顶一样,是很自然的;可我和妻子总觉得她想瞒着我们,唠叨也好,嘱咐也好,都是为了突出别的方面,掩盖这件事实。
毛罗太太走后,我把床垫搬进屋里。妻子一个人搬不动床头柜,把我喊过去帮忙。她走进厨房,跪在地上,开始擦地板。我对她说:“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明天再说吧。现在我们大致收拾一下卧室,准备睡觉。”孩子困得直哭,先得把摇篮拾掇好,让他睡下。我们把长摇篮带来了:在我们老家,孩子一般睡在这种摇篮里。屋里有个放摇篮的好地方:一个周围不潮、离地不高、孩子摔下来也不碍事的小土台。我们把塞满摇篮的内衣统统拿出来,把摇篮放在小土台上。孩子一放进去就睡着了。我和妻子开始打量这间屋子:四堵墙壁,一个天花板,中间有道隔墙,屋子被分成两半。“对,对,刷成白色,一定刷成白色。”我瞟了一眼天花板,回答妻子道。我拐起胳膊肘,推操着她来到门外。她想去看看设在左面那个棚子里的厕所,但我却打算和她一起到庭院里去散散步。新居的四周是庭院:两片荒芜的土地,原先大概是花坛或苗圃;中间横着一条阡陌,上面搭着铁架,以前大约攀缘着野葛、南瓜秧或葡萄藤,现在是光秃秃的。毛罗太太原先答应把这个庭院交给我们使用,种点蔬菜瓜果之类。她不想另收租金,因为这两块地已经荒弃多年了。但她今天对此事只字不提,我们也避而不谈,因为面前有许多更加紧迫的问题亟待解决。就这样,第一天晚上我们就到庭院里田了一趟,为的是熟悉环境,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为了摸清情况。我生平第一次觉得,终于有可能过上安顿日子了。今后,我们每天晚上都要到庭院里来散散步,我们的心情将越来越愉快。这些是在我脑子里盘旋的念头,我没跟妻子讲。我渴望知道,她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我认为,我让她到庭院里来走走,已经获得预期效果:她此刻讲起话来温柔动听,稳重得当;我去挽着她的胳臂,也没有被她推开,尽管这种亲昵举动在目前并不合适,因为我们的生活尚未安排停当。
我们手挽手,一直走到庭院尽头,看见了篱墙那边的雷吉瑙多先生。他手里拿着喷雾器,正在房前房后忙个不停。我和他相识是几个月以前的事,当时我到这里来和毛罗太太洽谈租房事宜。我和妻子贴近篱墙向他问好,我把妻子向他做了介绍。“晚上好,雷吉瑙多先生,”我说,“您还记得我吗?”“噢,当然记得,”他说,“晚上好!这么说来,您成了我们的邻居了?”这位先生个子矮小,穿着睡衣,戴着草帽,架着一副大眼镜。
“哦,我们是邻居,嗯,邻居之间嘛……”我妻子嫣然一笑,说了几句客套话。我很久没听她用这种细声柔气的语调讲话了;但我并不觉得不愉快,相反,因为自己用不着听她发牢骚而颇感高兴。
“克劳迪娅!”我们的邻居喊道,“过来,这是劳莱利别墅中的新住户厂我感到很蹊跷,因为以前从未听人用这个名字称呼我们的新居(后来才知道,这座房子的最早的主人是劳莱利)。雷吉瑙多太太应声从屋里出来,她又高又胖,一面往外走,一面撩起围裙擦手。他们两人对我们很热情,很客气。
“雷吉瑙多先生,您提着喷雾器干什么?”我们问道。
“嘿,蚂蚁……这些蚂蚁……”他边说边笑,仿佛不把蚂蚁当回事。
“晤,蚂蚁?”我妻子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她的语调又像往常那样客气,然而冷漠了。在陌生人面前,她总是装出一副专心听他们讲话的样子,并且时时用这种若即若离的口吻插上一两句话。不过她从来没用这种声调对我讲话,即使我们初次见面时,她也没用这种口气。
我们彬彬有礼地和邻居告别。周围虽然有热情友好的邻居,但我们没时间和他们侃侃交谈,我们无暇充分享受这种乐趣。
回到屋里后,我们打算马上睡觉。“你听见了吗?”妻子问。我聚精会神地听了一阵,是雷吉瑙多的喷雾器在嘶嘶地响。妻子走到洗碗池边,想接杯水。“给我也接一杯。”我边说边脱衬衫。“哎哟!”她嚷道,“快来!”她在自来水龙头上发现了蚂蚁。一队蚂蚁正顺着墙壁往下爬。
我们打开灯。两间屋子共用一盏灯。一列密匝匝的蚂蚁队伍在墙上爬动。它们来自门框方向,但蚁巢在何处,却无从得知。蚂蚁现在已经爬到我们手上了。我们张开手掌,凑到眼前,仔细观察它们的模样;同时不停地转动手腕,以免它们顺着胳膊往上爬。这种蚂蚁体型很小,几乎无法捉住。它们一刻不停地爬动着,好像跟我们一样浑身奇痒,不动不行。我突然想起了它们的名称:阿根廷蚂蚁;是的,它们被人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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