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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锻炼犯罪停止。他向自己提出一些提法:——“党说地球是平的,”“党说冰比水重,”——然后训练自己不去看到或者了解与此矛盾的说法。这可不容易。这需要极大的推理和临时拼凑的能力。例如。“二加二等于五”这句话提出的算术问题超过他的智力水平。这也需要一种脑力体操的本领,能够一方面对逻辑进行最微妙的运用,接着又马上忘掉最明显的逻辑错误。愚蠢和聪明同样必要,也同样难以达到。
在这期间,他的脑海里仍隐隐地在思量,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就会枪毙他。奥勃良说过,“一切都取决于你、”但是他知道他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有意识地使死期早些来临。可能是在十分钟之后,也可能是在十年之后。他们可能长年把他单独监禁;他们可能送他去劳动营;他们可能先释放他一阵子,他们有时是这样做的。很有可能,在把他枪决以前会把整个逮捕和拷问的这场戏全部重演一遍。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是,死期决不会事先给你知道的。传统是——不是明言的传统,你虽然没有听说过,不过还是知道——在你从一个牢房走到另一个牢房去时,他们在走廊里朝你脑后开枪,总是朝你脑后,事先不给警告。
有一天——但是“一天”这话不确切,因为也很可能是在半夜里;因此应该说有一次——他沉溺在一种奇怪的、幸福的幻觉之中。他在走廊中走过去,等待脑后的子弹。他知道这颗子弹马上就要来了。一切都已解决,调和了。不再有怀疑,不再有争论,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恐惧。他的身体健康强壮。他走路很轻快,行动很高兴,有一种在阳光中行走的感觉。
他不再是在友爱部的狭窄的白色走廊里,而是在一条宽阔的阳光灿烂的大道上,有一公里宽,他似乎是吃了药以后在神志昏迷中行走一样。他身在黄金乡,在兔子出没甚多的牧场
中,顺着一条足迹踩出来的小径上往前走。他感到脚下软绵绵的短草,脸上和煦的阳光。在草地边上有榆树,在微风中颤动,远处有一条小溪,有雅罗鱼在柳树下的绿水潭中游泳。
突然他惊醒过来,心中一阵恐怖。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他听见自己在叫:
“裘莉亚!裘莉亚!裘莉亚,我的亲人!裘莉亚!”他一时觉得她好象就在身边,这种幻觉很强烈。她似乎不仅在他身边,而且还在他的体内。她好象进了他的皮肤的组织。在这一刹那,他比他们在一起自由的时候更加爱她了。
他也明白,不知在什么地方,她仍活着,需要他的帮助。
他躺在床上,尽力使自已安定下来。他干了什么啦?这一刹那的软弱增加了他多少年的奴役呀?
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听到牢房外面的皮靴声。他们不会让你这么狂叫一声而不惩罚你的。他们要是以前不知道的话,那么现在就知道了,他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协议。他服从党,但是他仍旧仇恨党。在过去,他在服从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异端的思想。现在他又倒退了一步;在思想上他投降了,但是他想保持内心的完整无损。他知道他自己不对,但是他宁可不对。他们会了解的。奥勃良会了解的。这一切都在那一声愚蠢的呼喊中招认了。
他得再从头开始来一遍。这可能需要好几年。他伸手摸一下脸,想熟悉自己的新面貌。
脸颊上有很深的皱纹。颧骨高耸,鼻子塌陷。此外,自从上次照过镜子以后,他们给他镶了一副新的假牙。你不知道自已的容貌是什么样子,是很难保持外表高深莫测的。反正,仅仅控制面部表情是不够的。他第一次认识到,你如果要保持秘密,必须也对自己保密。你必须始终知道有这个秘密在那里,但是非到需要的时候,你绝不可以让它用任何一种可以叫上一个名称的形状出现在你的意识之中,从今以后,他不仅需要正确思想,而且要正确感觉,正确做梦。而在这期间,他要始终把他的仇恨锁在心中,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又同其他部分不发生关系,就象一个囊丸一样。
他们终有一天会决定枪毙他。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这件事情,但是在事前几秒钟是可以猜想到的。这总是从脑后开的枪,在你走在走廊里的时候。十秒钟就够了。在这十秒钟里,他的内心世界就会翻了一个个儿。那时,突然之间,嘴上不用说一句话,脚下不用停下步,脸上也不用改变一丝表情,突然之间,伪装就撕了下来,砰的一声,他的仇恨就会开炮。仇恨会象一团烈焰把他一把烧掉。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子弹也会砰的一声打出来,可是太迟了,要不就是太早了。他们来不及改造就把他的脑袋打得粉碎。异端思想会不受到惩罚,不得到悔改,永远不让他们碰到。他们这样等于是在自己的完美无缺中打下一个漏洞。
仇恨他们而死,这就是自由。
他闭上眼睛。这比接受思想训练还困难。这是一个自己糟蹋自己、自己作践自己的问题。他得投到最最肮脏的污秽中去。什么事情是最可怕、最恶心的事情呢?他想到老大哥。
那张庞大的脸(由于他经常在招贴画上看到,他总觉得这脸有一公尺宽),浓浓的黑胡子,盯着你转的眼睛,好象自动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对老大哥的真心感情是什么?
过道里有一阵沉重的皮靴声。铁门喳的打开了。奥勃良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个蜡像面孔的军官和穿黑制服的警卫。
“起来,”奥勃良说,“到这里来。”温斯顿站在他的面前。奥勃良的双手有力地抓住了温斯顿的双肩,紧紧地看着他。
“你有过欺骗我的想法,”他说,“这很蠢。站得直一些。
对着我看好。”他停了一下,然后用温和一些的口气说:
“你有了进步。从思想上来说,你已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感情上你没有什么进步。告诉我,温斯顿——而且要记住,不许说谎;你知道我总是能够察觉你究竟是不是在说谎的——告诉我,你对老大哥的真实感情是什么?”“我恨他。”“你恨他。那很好,那么现在是你走最后一步的时候了。
你必须爱老大哥。服从他还不够;你必须爱他。”他把温斯顿向警察轻轻一推。
“101号房,”他说。
。。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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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被监禁的每一个阶段,他都知道——至少是似乎知道——他在这所没有窗户的大楼里的什么地方。可能是由于空气压力略有不同。警卫拷打他的那个牢房是在地面以下。
奥勃良讯问他的房间是在高高的顶层。现在这个地方则在地下有好几公尺深,到了不能再下去的程度。
这个地方比他所呆过的那些牢房都要大。但是他很少注意到他的周围环境。他所看到的只是面前有两张小桌子,上面都铺着绿呢桌布。一张桌子距他只有一两公尺远,另一张稍远一些,靠近门边。他给绑在一把椅子上,紧得动弹不得,甚至连脑袋也无法转动。他的脑袋后面有个软垫子把它卡住,使他只能往前直看。
起先只有一个人在屋里,后来门开了,奥勃良走了进来。
“你有一次问我,”奥勃良说,“101号房里有什么。我告诉你,你早已知道了答案。
人人都知道这个答案。101号房里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门又开了。一个警卫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只用铁丝做的筐子或篮子那样的东西。他把它放在远处的那张桌子上。
由于奥勃良站在那里,温斯顿看不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奥勃良又说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因人而异。可能是活埋,也可能是烧死,也可能是淹死,也可能是钉死,也可能是其他各种各样的死法。在有些情况下,最可怕的东西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甚至不是致命的东西。”他向旁边挪动了一些,温斯顿可以看清楚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椭圆形的铁笼子,上面有个把手可以提起来。它的正面装着一只击剑面罩一样的东西,但凹面朝外。这东西虽然距他有三、四公尺远,但是他可以看到这只铁笼子按纵向分为两部分,里面都有什么小动物在里面。这些小动物是老鼠。
“至于你,”奥勃良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正好是老鼠。”温斯顿当初一看到那铁笼子,全身就有预感似的感到一阵震颤,一种莫明的恐惧。如今他突然明白了那铁笼子正面那个面罩一样的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他吓得屎尿直流。
“你可不能这样做!”他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可不能,你可不能这样做!”“你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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