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死更冷》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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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十六岁的我每天苦练俯卧撑。我试图蓄起胡子,最终留得嘴唇上的两撇坚定绒毛。我渴望成为男人,经常幻想能靠一己之力救岚于水火之中,我认定那还得靠我的力气。无数个白日梦中,我反手握刀面对着一群试图夺走岚的怪兽,怪兽们口吐火焰,面目可憎如Jim,我挥刀砍杀,最终结果无一不是了结最后一个怪兽后迎风浴血地站在岚面前,手中刀刃满是崩口的三八军刺当啷落地,我眼中噙满骄傲和诀别的泪水,手捂着腹部的伤口,满足地倒在岚的怀里,闭上眼睛,死去。Jim开始觉察到我的一些情绪,但他始终不明白症结所在,他眯起眼睛看着我,不再用和孩子说话的口气和我沟通。我谨慎应答,结巴中不露半点声色。Jim也算个黄金王老五,和岚这年纪碰在一起,双方肯定都是想有个结果。岚有点犹豫,Jim却很猴急。很多动作的细节上都能看出岚的半推半就和Jim的死缠烂打。这天我在外面做功课,忽然听到里屋传出Jim的欢呼声,他打开门冲出来,一把抱起个头已经跟他差不多的我在空中转了个圈。“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岚答应嫁给我了!”他欢笑道。我在旋转的世界中看到岚笑吟吟地站在里屋门后,手扶着门框,脸上是羞涩的红晕。Jim还在抱着我旋转,以致我看到的岚带着眩晕的残影。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泪水,可泪眼朦胧中我却看到那个少年忧伤地坐在窗台上,他看着岚,好像在说:“说好一起去天堂……”兴奋中的Jim感到脸上有热热的液体,这才发觉我怒目圆睁地洒落许多热泪。Jim吓了一跳,他慌张放下我,片刻后就忽然明白了一切。岚疾步走过来,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问:“小结巴,你哭什么?”我和岚对视着,直到泪水也慢慢噙满她的双眼,我知道她看着我时定是想起了那个少年,往昔的故事像是一首老情歌荡漾在我俩的心河,激起的浪花晶莹欢畅地奔跑,那一刻我俩有了默契,那就是对现实世界的刻骨失望。她不爱Jim,我看出来了,可是她活在这个正常王八蛋都结婚的狗屁世界里,她已经三十二了,她没办法。 
岚推开我,边笑边不好意思地擦去眼中的泪,说:“什么呀,我怎么也哭了。” 
Jim叹了口气说:“你还不明白吗?他兴许是爱上你了!”岚和我对视着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时剧烈收缩了一下,就像很多次我看似巧合地用少年的习惯细节刺醒她的记忆那样。但那只是几秒钟的事,岚转过头对Jim说:“你瞎猜什么,他的事我都清楚。”岚和我对视着,问:“是你舍不得姐姐嫁人吗?” 
我点点头。 
两天后,岚告诉我她和Jim决定五一结婚。 
我陪着岚去买衣服,岚说结婚那天她得多置几身衣服,把自己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说实话以前我不太敢往那些商厦里跑,总觉得那些世界光彩流转非我所在。岚却很笃定地在各个柜台前转悠,胸有成竹地拿起一件,比比,然后在营业员的热烈赞美中放下。 
“这条好吗?”她拿起一条淡绿色的裙子问我。 
我感到头昏脑胀。 
“那这件呢?”她又拿起一件低胸的乳白色的棒针衫问我。 
我红着脸摇摇头。 
于是我们从南京路一直走到淮海路,我们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不说话却觉得很美好,最后竟然走到徐家汇。那天岚逛遍了所有柜台,我从一开始只摇头,到后来只点头,可她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最终她看中一件宝石蓝的紧身连衣裙,当她穿上那件紧身连衣裙从试衣间走出来时,我惊叹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连衣裙把她的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魅力四射。 
“两千六,买了就身无分文了。”她悄悄对我说,热热的气息把我耳根吹得痒痒。 
“买!”我咬咬牙说。 
我们从商厦出来时岚用身上最后的一点钱买了一瓶矿泉水。她喝一半,我喝一半。 
“你算是跟我间接接吻哦。”花光身上钱的岚开玩笑。 
我耸耸肩说:“我的……初初初吻。” 
那天我们花光了身上最后一分钱,所以只好再走回去。天色渐渐暗下来,很多情侣走进路边的餐馆。我想起包里还放着早上买的鸡蛋饼。我把饼一分为二,把比较大的一块给了岚。 
岚咬了一口我的鸡蛋饼,说:“真好吃!” 
我点点头。 
那天我们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回到家,一开始路上岚还玩笑不断,后来就成了沉默的两万五千里长征。打开门后两个人往沙发上一躺,再也无法动弹一下,连灯都懒得开一下。 
“像我,应该是要结婚的对吧?”黑暗中岚忽然轻声问。 
我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于是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二次喋喋不休起来,我告诉岚我失恋了,借代者自然又成了太保玛丽娅。我平静地告诉岚我内心中最脆弱柔软之处是如何被情之利刃绞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碎肉,我克制着喷薄欲出的绝妙形容词,尽量不使自己的倒苦水行为变成一种顾影自怜的表演。我选择那些简洁有力的辞藻,在黑暗中结结巴巴地向岚表明我的绝望。 
岚打开灯仔细观察我,她说:“你想哭就哭吧,毕竟玛丽娅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这些事谁都经历过,哭出来就好了。” 
我摇摇头,心想要是能用哭解决问题,我早就哭了,哭不倒长城非好汉,孟姜女也不是我的对手。而那一刻我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我要在岚结婚那天离开上海这个伤心地。除了病情相对稳定下来的爷爷要托付哑巴照顾,其他的都无所谓。美专也好,前途也好,全都不值一提。
我的出走计划赢得了太保玛丽娅的赞同,才四月中旬,太保玛丽娅就穿上条时髦的牛仔短裤,不穿丝袜,春光中尽情露出两条修长的腿直到那短得不能再短之处,逼禽兽们犯罪。 
“不出走不消失不流浪算什么失恋?”太保玛丽娅感慨地盘起腿剪指甲,内裤隐约从她自认为很保险的牛仔短裤中露出来,让我立刻坐立不安血脉贲张恨不得用头撞墙。“出走!消失!流浪!妈的,与其慢慢痛苦还不如找个更凄凉的处境让自给更痛苦一点!”太保玛丽娅以过来人的口气教导我,“每个人的痛苦能量都是有限的,”太保玛丽娅啪地按下指甲钳,腿部一颤抖,内裤更多暴露出来,我几欲昏厥。“关键是,”太保玛丽娅大大咧咧继续开导:“你要在短时期内超负荷痛苦,只要不去死,就尽量把自己搞得更痛苦些,顾影自怜触景生情以泪洗面人比黄花瘦以便迅速把痛苦能量消耗掉!” 
“一辈……辈子!”我痛苦地喊道。 
“扯!没人能痛苦一辈子!”太保玛丽娅又换了一条腿,姿势更加不堪入目,“是伤口就一定能变成伤疤,出走什么的无非是在伤口上撒把盐,虽然一时间你觉得更疼,但会把流脓的时间缩短。” 
“OK!”我重重倒在床上喘气,感觉如小马哥般被一发命运的子弹击倒——只是没有《英雄本色》中风衣飘落的潇洒定格。 
“然……然后呢?”我边想着太保玛丽娅的绝妙大腿边痛苦地问。 
“然后你要么就成熟了,要么就麻木了,要么就变态了,最差的结果是你成了个怕痛的废人,动不动就想起以前有多痛,缩头乌龟一样把自己藏进壳里——这么着你连王八蛋都不算,也就是个王八壳。” 
我点点头。 
“乌龟男人不可做!”太保玛丽娅总结,“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走的远远的,云南怎么样?但你要保证以后不做乌龟男人。” 
我点点头。 
房间里就此安静下来,但安静持续得太久以致我感觉有点奇怪,这才想起自己那刚才挣扎奋起的家伙正隔着单裤面对着太保玛丽娅。 
可怜躺在床上的我当时只得屏住呼吸,假装思考,心里千万次恳求那家伙快点下来。但是那家伙非常之不买账,无论我用心去想恐怖大鳄鱼还是幼稚米老鼠,总之不依不饶地维持着坚挺态势。我知道太保玛丽娅此刻正吃惊地盯着那家伙,惊叹于我日益显露出来的禽兽本性可谓兽中极品。我脑子飞速运转可无论我夺门而逃还是羞涩坐起其结果都是我没脸到不能再苟活于天地间…… 
九三年的四月黄昏,深味失恋之痛苦的我绝望地捂住脸,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们忽然齐声聒噪,在我听来却更像一首绝妙的嘲讽大合唱。 
四月二十四日是我的十七岁生日,那天太保玛丽娅在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做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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