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死更冷》第35章


我想起那天当橘色的晨光渐渐照亮罗亭城堡时,岚说过其实她不怕,也愿意和我相爱着一路走下去——原来她是在试探我。我记得我笑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不就是继续坏下去吗?我说我他妈不在乎,早他妈不在乎了!我们索性私奔,就这么坏下去,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该快活就快活!我说我准备好了,如果明天我走时她来找我,就代表她不怕,我会当场扔了行李跟她走,谁也拦不住我,已然准备粉身碎骨的人了,还有谁能左右?她沉默了很久,忽然说起她相信那张画是一种缘分,“怎么就会和我当年的样子一模一样呢?”她幽幽惊叹。 
“那天他最后送了我一张画,那张画改变了我的想法,我忍住了,什么也没说……”黑暗中岚轻轻道。 
我想起和岚最后一次在罗亭城堡中道别的情景,那情景后来困扰我很多次,有个关键点总是模糊而遥远,即那天清晨我到底画了张什么样的画送她来着?我忘了,我惊讶于自己怎么可能会忘记那张画的内容?但我终究是忘了,在很多年的时间段里怎么也记不起来。 
“那天我坐在窗台上,看着眼前这个骗走我贞操的孩子,心里一片冰凉,我让他忘了我,我说我也会忘了他,那是我最后一次叫他‘我的少年’……我说我们以后的路都还很长。” 
“其实当你看着他的时候你就原谅他了,是吗?”男的问。 
我屏住呼息,看到黑暗中岚微微点了点头。 
“那天他问我是不是真正爱过他?”岚说。 
“爱过吗?”男的问。 
“真……真正爱……爱过我吗?”我缓缓问。 
岚并未如刚才那般继续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平静语气回答这个问题,她似乎更想从我的眼神后寻找出这句提问背后的东西,她细细探究了半天,其目光更如柔润冰冷的鱼直游向我的视网膜,继而又游入我的脑神经中徘徊良久后,方才收回目光,并极其肯定地做出了答复:“没有。” 
说完,她优雅地耸耸肩,微笑着摇摇头。 
“我嘛,”岚笑了笑,“心里一直忘不了另一个少年。”她对着窗口说,“爱对我来说,就像坏掉的时间机器,停在那再也动不了了,明白?”那口气平平静静,凄婉绝伦。 
“我说没有,事实上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也不应该去爱一个十七岁的男孩,我说你先走吧,咱们这就算是告别了——这是我最后说的一句话。” 
黑暗中我擦去挂满脸庞的泪水,原来岚和我记得一样清楚。我想起那天早晨我打开门,最后一次走出罗亭城堡,我轻轻关上门,没有听到她说再见…… 
“谢谢你把一切都告诉我。”男的搂紧岚的肩膀说。 
岚把头靠在他肩上:“我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出现了。” 
他们相拥接吻,热烈而美好。然后起身向旅馆大门走去,经过我的身边时他们没有发现我,我坐在一片黑暗中。 
岚快乐地说:“今晚真美!把一切都说出来,我的心情好极了。” 
男的笑笑说:“那就让一切从头开始吧!” 
岚和他一起走进大门,岚说:“全都过去了,一切由零开始了!” 
她的身姿依然那么优美,留给我最后一抹背影,和一股黑暗中的香水芬芳。 
我拿出打火机,烧了那张写有岚手机号码的纸条,火焰中纸条慢慢烧成灰烬,飞散在苗寨的夜风中。 
一九九四年的寒假,我站在贵阳的街头,手里画着最后一张素描。画完这张画,我就能买回家的火车票了。 
我看到远处有个公用电话亭,于是我把画好的画交给一个美丽的女人,然后我走进电话亭,我想和人说说话。 
我拨通了陈静家里的电话,电话里马上传来陈静的声音。 
“你在哪?”她问。 
“在哪呢你!”她又责备。 
十八岁的我茫然四顾,周围是人群,是阳光,是汽车排放的废气,是喧嚣的叫卖和鳞次栉比的店铺,我提着话筒,站在透明的玻璃电话亭里,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我叼着烟,新剃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积满灰尘的玻璃上画出一张脸的轮廓,像岚,又不像岚,面目却没画,只留下一片灰尘。 
吴有音 
2006年5月18日22:08分 
完稿于神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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