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讯》第2章


,疣猪,笨蛋,臭气弹,放屁桶,肥油包。”对他拳打脚踢,直到奎尔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在油地毡上啜泣。一切都源于奎尔最主要的一个失败,长相的失败。
他的身体像一块巨大的长方形湿面包,六岁就长到了八十磅重,到十六岁整个人都埋在一堆肉里。脑袋像一个大容量的鲱鱼斗,没有脖子,发红的头发皱巴巴地朝后长着。五官皱缩得像被吮过的手指尖。眼睛是塑料色的。特大的下巴像块畸形的搁板突出在脸的下部。
他爸爸生他的时候,某种异常的基因闪现了一下,像封了火的煤堆里突然爆出一颗火星,造成了他巨大的下巴。小时候他想了许多办法转移别人的视线,比如用右手飞快地捂住下巴。
他最早意识中的自己是一个遥远的人:那边,视线的中心是他的家庭;这里,在远得几乎看不见的地方是他自己。十四岁前,他一直想象自己是出生时被换错了,在某个地方,他真正的父母拖养着那个换错的婴儿,时时刻刻想念着他。后来,他在一盒旅游纪念品中,翻出了几张他爸爸及其兄弟姐妹在船上的照片。有一个女孩似乎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她眯着眼睛眺望大海,好像能看到一千英里以南的目的港。奎尔从他们的头发、腿和胳膊中认出了自己。那个穿着缩小的毛衣,手叉在胯上,一副顽皮相的胖小子便是他爸爸。照片背面用蓝铅笔写着:“离开老家,194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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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里,他修一些他理解不了的课,埋头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谈,周末回家忍受严厉的呵斥。最后他终于退了学找工作,始终用手捂着下巴。
在孤单的奎尔脑子里没有任何事情是清晰的。他的思想翻腾而混乱,像漂入北极微光中的古代水手称为“海肺”的那个难以名状的区域,迷雾下起伏着稀泥状的碎冰,空气与水溶为一体,液体凝固了,固体在融化,天空冻结着,光明和黑暗一片混沌。
他是在慢吞吞地吃着油腻的红肠和面包时陷入新闻这一行的。面包不错,没用发酵粉,全靠面团自身发酵,在帕特里奇的室外烤箱里烤成的。帕特里奇的院子里散发着焦玉米粉、剪下的草叶和面包蒸汽的味道。
红肠、面包、葡萄酒、帕特里奇的谈话,因为这些,他错过了一个可能使他把嘴凑向官僚机构紧绷绷的乳房的求职机会。他父亲自己奋斗到了一家连锁超级市场的产品经理的高位,以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我刚到这儿的时候,只能用手推车给石匠运沙子。”等等。父亲羡慕生意场上的那份神秘——人们用左胳膊挡着签署文件,在不透光的玻璃后面开会,提着带锁的公文包。
第一章:奎尔(2)
然而帕特里奇嘴角滴着油说:“啊,去他妈的。”他把紫番茄切成薄片,转移了话题,开始描述他到过的那些地方。斯特拉班、南安波伊、克拉克弗克。在克拉克弗克他和一个隔膜偏移的人一起打弹子球。戴着袋鼠皮手套。奎尔坐在安迪隆达克椅一种木制斜靠背草坪椅,其座椅常前高后低。——译者注中听着,手捂着下巴。他准备穿去面试的西服上滴了橄榄油,菱形图案的领带上沾着一粒番茄籽。奎尔和帕特里奇是在纽约莫金伯格的一家自助洗衣店认识的。奎尔弓着背在看报纸,浏览招聘广告,他的大男人牌衬衫在洗衣机里旋转着。帕特里奇说职业市场够紧张的。奎尔说是啊。帕特里奇对旱灾发表了一句评论,奎尔点了点头。帕特里奇又说起泡菜厂的倒闭。奎尔从烘干机里摸出他的衬衫,衬衫掉在地上,还噼哩啪啦掉出许多发烫的硬币和圆珠笔。衬衫上布满了一道道圆珠笔油。
“毁了。”奎尔说。
“没事儿,”帕特里奇说。“用热的盐和滑石粉擦一擦,然后重洗一遍,放一小杯漂白粉。”
奎尔说他会试一试。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帕特里奇惊诧地看到这个笨重的男人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张大了,里面噙着眼泪。因为奎尔忍受不住孤独,他渴望交际,渴望知道自己让别人感到愉快。
烘干机呻吟着。
“嗨,哪天晚上来玩吧。”帕特里奇说,在一张揉皱的现金收据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了地址和电话号码。他也没有多少朋友。
第二天晚上,奎尔去了,手里捏着几个纸袋。帕特里奇家的门前,空荡荡的街道浸在琥珀色的灯光中。金色的时光。纸袋中有一包进口的瑞士脆饼干,几瓶红色、粉红色和白色的葡萄酒,箔纸包的三角形外国乳酪。帕特里奇家房门里传出的某种快节奏的热烈的音乐使奎尔兴奋不已。奎尔、帕特里奇和梅尔卡利亚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他们的区别:帕特里奇是黑人,小个子,人生斜坡上一个不安分的旅行者,能通宵地聊天;梅尔卡利亚是帕特里奇的第二个妻子,皮肤是暗黑水面上棕色羽毛的颜色,聪明机智;奎尔大块头,白人,在生活中跌跌撞撞,没有一个方向。
帕特里奇能感知未来,眼前会飞快地闪过一些将要发生的事件,好像脑子里散乱的导线骤然接通了似的。他是裹着胎膜出生的;三岁时看到球状闪电窜下太平梯;在他姐夫被蜂蜇的前一天夜里,他梦到了黄瓜。他相信自己会交好运。他能吐漂亮的烟圈。黄连雀在迁徙途中总要在他的院子里落脚。现在,在后院里,看到奎尔打扮得像一条狗穿了人的衣服去拍滑稽照片,帕特里奇想起了什么。
“埃德·庞奇,我那家报社的总编正想雇一名廉价记者。暑假结束了,他的大学耗子们又回洞里去了。那个报是垃圾,但不妨去干几个月,一边再找更好的。管他呢,也许你会喜欢这工作,当一名记者。”
奎尔点了点头,手捂着下巴。如果帕特里奇建议他从桥上跳下去,他至少会在桥栏杆上倚一倚。朋友的忠告啊。
“梅尔卡利亚!我给你留着面包头呢,好姑娘。这是最好的部分。快出来吧。”
梅尔卡利亚套上钢笔帽。写腻了那些神童,他们咬着手指头,围着客厅椅子转来转去,口里报出一大串不可思议的数字,脚在东方地毯上跺起阵阵灰尘。埃德·庞奇用嘴的中间部分讲话,他一面讲一面打量奎尔,注意到了那件有马毡那么大的廉价花呢上衣,还有那像是经常用磨刀石磨过的指甲。他从奎尔的身上嗅出了顺从,猜到他是那种很好涂抹的黄油。
奎尔的目光移到墙上的一幅水彩版画上。他看到一张颗粒粗糙的脸,眼睛像玻璃球,一圈流苏般的毛发从领子下面钻出来,披在上浆的领缘上。这凿刻的画框中是庞奇的祖父吗?他琢磨着祖先的问题。
“这是一份家庭办的报纸。我们登一些带公众倾向的轻松报道。”《莫金伯格记录》专门登载奉承当地商界人士的轶事,刻画一些平易近人的形象;这份薄薄的小报填塞着智力测验和竞赛题、辛迪加向多家报刊同时出售稿件,供同时发表的企业。——译者注出售的新闻专栏、特写文章和漫画。每期都有一个自测题——“你吃早饭时酗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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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奎尔(3)
庞奇叹了口气,假装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把你放在市政那一块吧,帮帮阿尔·卡特洛格。他会教你熟悉工作的。他给你分配任务。”
薪水少得可怜,但奎尔不知道。阿尔·卡特洛格,脸长得像布满茬子的小圆面包,说话圆滑,用指甲盖顺着工作任务单往下点。他朝奎尔的下巴后面瞥了一眼,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像铁锤在钉子上敲了一下。
“好,你就从报道计划委员会会议开始吧,在小学校。何不今天晚上就去呢?坐在小椅子里,把听到的所有东西都记在本子上,回家用打字机打出来。最多五百个单词。还需要带上录音机。上午把稿子给我看。我看过以后你再交给编辑台的那个混蛋黑鬼。”那个混蛋黑鬼是帕特里奇。
奎尔坐在会议室的后排,在便笺簿上做记录。回家在厨房桌子上翻来覆去打了一通宵。第二天早上,他黑着眼圈,用咖啡提了神,到编辑室去等阿尔·卡特洛格。
埃德·庞奇从来都是第一个到,一进门就像鳗鱼钻入岩石似的溜进了他的办公室。上午的人流开始到来了。负责特写版的男人手里晃着一袋椰子炸面圈;头发亮亮的高个子中国女人;上了年纪,手臂像粗绳子的发行负责人;两位版面编排处的女人;穿着昨天的衬衫,腋窝下全是汗渍的图片编辑。奎尔捏着下巴坐在自己的桌前,低着头,假装在修改他的稿子。共有十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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