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穷处》第25章


光线很暗。覃总在三楼,她帮我打开上楼梯的过道灯。本来我想和她闲聊几句的,看她情绪低落,于是就径直往楼上去了。二楼是黑的,三楼过道上亮着灯,那扇总经理室的门半掩着。
覃虹果然在里面。她在看一本画报。
我走到那张桌子前,她也没有抬一下眼皮。我咳嗽了一声,她依然没有抬头,只是冷漠地说了句:“你来了。”
我发誓,这辈子我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冷漠的人,马莉莉应该对我冷漠了,但与眼前的这个女人比较起来,我在刚到时李市所遭遇到的那点冷漠真的算不了什么。坐在大班桌后面的女人像雕塑一般,没有任何面部表情,没有喜悦,没有悲哀,没有愁闷,也没有伤感,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丝生气,我怀疑她真是一具腊像,也许的是一具僵尸。不知何故,面对一个这样的人,我内心陡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望,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听是否在听,我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知道你还恨着我。你应该恨我。你恨我说明你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在。其实,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恨自己。我当初干吗要对你承诺说你会成为歌星,你会幸福的呢?要是我不对你许诺你会有一个光明前途的话,你后来就不会经受那么多的磨难了。也许,你早已嫁作他人妇,过上了实实在在的幸福生活,虽然穷一点,但会很充实。是不是?……”
接下来,我讲述了那年离开君山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对她的思念,以及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在我内心所激荡起的巨大波澜,还有后来为了不让她失望,我是怎样殚精竭虑地帮助她,甚至不惜采取那些欺骗她的手腕的……;我讲到了她每一次不辞而别后我是怎样牵挂她、寻找她的,以及每一次重逢之后我的喜悦和担忧……最后,我总结性地说道,“思前想后,在我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我应该是对得起你的。”
我以为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多少可以让覃虹有所反应的,可是,当我后来越说越激动、连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时,她仍旧是无动于衷,依旧是那样耷拉着眼皮,目光盯着画报,一动不动。这下,我心里完全没了底气。
“完了?”覃虹终于放在画报,扑闪了几下长睫毛,怔怔地望着我,我感觉她的眼睛里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我局促地点点头,摸起一支香烟,点上。
覃虹起身离开大班椅,朝门口走去。我扭头跟随她的背影,现在我才看清她下身穿了条黑色的尼裙,一双棕红色的高跟皮靴踩在桃木地板上,发出叮叮的响声。走到门口,她停住,伸手将虚掩的房门关紧,还按了一下反锁按钮。这个女人想干吗?我好奇地注视着她的举动,只见她又转身朝这边走来,拿起桌子上的空调开关,再次转身朝那边走去。靠近窗户那边放着一圈黑色的真皮沙发,中间有张玻璃茶几。覃虹在正对着空调柜机的那张三人长沙发上坐下来,扬了扬手里的遥控器,只见“滴”的一声,空调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随即开始运转起来。
我这才注意到,这间办公室里的空调一直没有打开,那么,适才为什么我会感觉到燥热不堪呢?在暖气扩充蔓延到整个屋子之前,我决定起身告辞。覃虹斜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大概是我开门的声音让她有些惊讶吧,她睁开眼睛和我对视了一下,好象欲言又止。我砰地带上房门,朝楼梯口走去。老实说,这一刻我心中充满了怒火,这怒火不是源自她那样的态度,而是缘于我刚才那段滔滔不绝的表白,我干吗要说那些话呢?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下楼梯时我忿忿难平,一拳击打在墙壁上,指关节发出一声脆响,疼痛迅速传遍了周身,但很快痛感就消逝了,我继续朝下面走去。真他妈的失败呀。我想起昨晚躺在床上梳理出来的那些推断,刚才我怎么没有对她讲出来呢?不,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承认失败,至少我还要有所反击。想到这里,我止住脚步,在阶梯上坐了下来,又抽了支烟,然后重新转身上楼。
门没反锁。轻轻一扭就开了。
房间里已经很暖和了,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见到我又回来后,覃虹伸手在面前扬了几下,好象烟雾使她一时没有看清楚我似的。她已经脱下了那件棉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毛衣,胸脯曲线曼妙无比。我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也点燃一支烟。
我狠狠地猛吸了几口烟,然后摁灭烟蒂,清了清嗓子,再次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不过,这次我的语气变了,不再像刚才那样深情并茂,语速也变了,不再像刚才那么急促,而是慢条斯理,如同一个老道的探员,边讲边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我把昨天晚上精心梳理出来的那些推论和盘推送到覃虹面前,末了,我笑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留意到,在我推论时,覃虹一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几乎没有移开一下,等到我给出“你,只有你才是那个写信人”这个结论时,她站了起来,抱着圆润的臂膀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的空隙里走动了三个来回,最后在我的正前方停顿下来。我看见她的裙摆、膝盖和闪亮皮靴,我低垂着脑袋等候着她的回答。
“张望。”覃虹在叫我的名字,我抬起有些昏沉的脑袋,打量着伫立在烟雾中的女人,灯光从她背后射过来,我看不清她脸部的表情,但她哽咽的语调说明她这一刻很悲伤:“这样吧,张望,为了让你不至于彻底失望,请你现在过来把我操了吧,我一定会给你怀一个儿子并抚养成人的。来吧。”
说完,她开始脱衣服。
我目瞪口呆,脑袋里面嗡嗡作响,感觉体内的血液像岩浆一般直往上翻涌。只见覃虹默默地站了起来,先将穿在羊毛裤外面的裙子脱下,然后又坐下去开始解皮靴的拉链,接着又举起双臂将毛衣从头上脱下……她镇定地宽衣解带,似乎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中。我看见被覃虹丢弃在沙发上的衣物越来越多,直至粉色的底裤、胸罩,她每扬一次手臂,就有一件衣物脱离她的身体……
当她安静下来时,我看见一个赤条条的女人双手交叉抱着自己饱满的乳房,冷漠和轻蔑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她毫无瑕疵的玉体就这样完整地最后一次存留在了我的记忆里,由清晰到模糊,最后给我致命一击。
外面传来嘭嘭的敲门声。我犹疑着拉开房门一看,居然是阿修找来了。
阿修进屋后径直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用手在面前扇来扇去。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烟缸,里面塞满了烟头,就皱了皱眉头。“起来吧,请你吃饭去,”他坐在另外一张床上,眯眼问道,“怎么没找家好一点的宾馆啊,住这破地方?连空调也没有……”
我缩了缩肩膀,故作轻松地回答道,“呵呵,对面就是‘无限空间’呀,多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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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修起身走到窗前,朝街对面深情地看了一眼,说道,“唉,到现在我还是没弄明白,把这家美容美发店转让掉是否划算……”
我点了支烟,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阿修淡淡地回答,“这里是君山呀,你以为是武汉?”
现在我脑子里面很乱,太阳穴咚咚地跳,我用拇指来回按压着,一边找话说,“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我咕哝道。
“那你和杨老师为什么结婚?”阿修冷笑着,反问了这么一句。
我愣了一下,阿修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既然你不爱杨芬,又与覃虹胡来,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拼命维持业已破碎的家庭生活呢?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难,难的是,无论我说得多么天花乱坠,都没有说服力,首先连我自己也说服不了。我只得选择了沉默。
阿修看了看手表,说道,“时间到了。你起床梳洗一下吧,我先去了,你随后来‘鸿运酒楼’找我。”
去了我才知道,我这次来君山想见的人都在场。覃虹见到我后表情非常平静,好象下午那事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她还把孩子也带来了,一个三岁左右长得眉目清秀的男孩,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保姆带在一边玩耍。覃虹和阿修分坐在沙发两端。我走进包房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多么貌似和谐的三口之家啊。我的目光自然落在那个男孩的身上,他手里拿着一辆红色的玩具跑车,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我,目光清澈之极。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蹲下去,和颜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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