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生·孤暮朝夕》第48章


饶是绒绒口齿伶俐,一口气说完那一大通话,难免也有些倦了。
灵鸷说:“你似乎想起了很多事。”
“我这脑子浑浑噩噩的,那些旧事好像是我亲历过,有些又像是我在卷轴里所见,或是听人说起……我似乎记得,又似乎忘了。”绒绒难得谦虚了一回,“这几日我找了个极虚静的所在,不眠不休冥思苦想,可有一件事我还是没能想通……”
谢臻夸赞道:“难为你如此费心伤神。起初灵鸷说你躲起来想事情,我还有些不能相信。毕竟隔了一万多年,能想起这些已属不易,不必再为难自己。”
“什么一万多年?”绒绒一愣,“你以为我想的是孤暮山之战?那些陈年旧事记不起来也罢,我才不会为此伤神呢。我想不通的是,时雨为何宁肯负气离开,也不与我双修?”
绒绒越说越唏嘘:“我有什么不好?我貌美又博识,还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有眼无珠又岂止是时雨,我们四人一路为伴,为何就凑不出一对鸳鸯?”
她哀怨的目光扫过灵鸷,灵鸷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身心皆进入定静之中。那目光于是又落到了谢臻身上。
谢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毛茸茸的紫貂,绒绒的原型让他想起家中祖母所豢养的那只油光水滑的狸奴。每到寒冬时节,狸奴也是这样蜷在他脚边……他缓缓地收回了手。
绒绒目光已在他周身巡视了一遍,忽而变回了绿衣少女,随之入耳的声音也变得极为娇柔。
“你这次受伤也有我的过错,我对不住你。不如……你与我双修,我或能助你长生不死!”
谢臻坐了起来,往床榻深处挪了挪,客气道:“君子记恩不记仇,我又怎会怪罪于你?”
因为地处西北的缘故,福禄镇的白日光景远比中原漫长,一天一天,日子过得很慢。谢臻有时倚坐在客舍的枣树下晒太阳,抿一口高昌客商相赠的乳酒,看刚刚跳罢了舞的胡姬在廊下吃杏子,鼻息间淡淡的羊脂和黄土气味萦绕不去,他常有一种自己已在这个小镇过了一辈子的错觉。
灵鸷和绒绒仍未解开蚌精留下的谜题,福禄镇还是那个福禄镇。谢臻半开玩笑地问过灵鸷,如果始终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岂不是要在这里耗上一辈子?灵鸷回答说,三百岁之前他必须返回小苍山。
第35章 五斗米事
谢臻算了算,距离灵鸷三百岁还有一百零二年,难怪他一点也不心急。
灵鸷也曾提起,可以先陪同谢臻云游采药,也可护送他回到金陵。谢臻在甘暖的日光下昏昏欲睡,一时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着急的。
最着急的当属客舍的掌柜,谢臻的玉佩早就私下充作了旅资,又过了月余,这三个古怪的异乡客仍盘桓不去。
掌柜的记得他们原本三男一女,后来那个不似人间客的郎君没了踪影,但仍是两个年青人领着一个俏丫头住在一间房中。他们既非客商,也不是游侠儿,终日不见迈出客舍半步。姓谢的公子时常还在客舍中露个面,与人闲聊小酌一番,另外两人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阅南北行人无数的掌柜也拿不准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掌柜曾遣跑堂的借送饭食为由,在他们房外打探过数次。据跑堂的说,里间时常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无。他有次趁谢公子不在房中时推门而入,并无另两人的踪迹,可没过多久又听房中传出了绿衣姑娘的娇笑声。霜雪砌成似的锦衣公子偶尔会让跑堂的代为煎药。客舍好几双眼睛从未见他出过门,那辨不清是何物的“药材”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跑堂的与人描述这些怪事时,眼睛因惊恐而睁得滚圆。姓谢的公子怕不是被两个鬼魅缠上了。掌柜的见识广一些,观那锦衣客和绿衣少女的样貌举止,与传说中的狐精极为相似。但无论是鬼魅还是狐精,为何要住店呢?掌柜每每想来,背上便冒出一层白毛汗。
谁也没有胆量强行驱赶于他们,然而谢公子的玉佩看似贵重,在这荒芜之地也没多大用处。说好了至多能抵一个月旅资,眼看时限将到,他们仍无去意。掌柜的几次试探于三人中最正常也最和善的谢公子。谢公子连称抱歉,说一定会与“友人”商议此事,然后许久也没有消息。
谢公子口中的“友人”指的多半是那锦衣客。他虽行踪诡异,但掌柜的也与他打过几次照面。明明他不曾做什么奇奇怪怪之事,也并不凶恶,下榻至今,掌柜与一干跑堂、马夫、火夫都不敢直视于他。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当面向他讨要旅资。
灵鸷自己意识到有旅资一事存在,是在谢臻的氅衣神秘消失之后。
谢臻病后畏寒,灵鸷本想替他物色一件当地人爱穿的羔子皮裘。绒绒想起包袱里有件华丽的紫金鹤氅,正愁无处可用,于是就拿来给了谢臻。谢臻乃识货之人,平日里对它也颇为爱惜。
“对不住了。我已向金陵去信,稍以时日定然会将它赎回来。”谢臻赧然。他对钱财一事鲜少上心,然而这氅衣非他所有,而且一看即非凡品,偏偏在客舍掌柜眼里,因为看不出是什么皮子,也值不了几个钱。他如今也算尝到为五斗米折腰的滋味。
弄清了来龙去脉的灵鸷为之一怔。他问:“我们住在此处每日都需付银钱?”
谢臻轻咳一声,默默点头。
难怪这段时日以来,客舍中提供的餐食从一开始的牛羊炙肉和羹酪便成了汤汤水水之物,再后来索性只有一张胡饼。这些对灵鸷来说均非必需之物,他只在特别感兴趣的时候略尝上一口,往日他接触的又皆是不饮不食之辈,因而从未往心里去,还以为是谢臻变换了口味。原来他们已是囊中羞涩。
“为何不早说。”灵鸷薄责道。
“我怕一早告诉了你,世间会多了一个烧杀劫掠的神仙。”谢臻含笑戏谑。他知道灵鸷不会那么做的。他们本就是为了迁就他才下榻此地,所以他更不想让好友为难。
灵鸷垂眸道:“是我太粗心了。”
“都怪时雨。他若还在,你我何须为这些闲事操心!”绒绒拔下一根发丝,朝它吹了口气,手中出现了一串古古怪怪的铜币,她献宝似地拿给谢臻看,“我变得像不像?”
谢臻低头扫了一眼。那“铜币”有大有小,有圆有扁,有些明显是千年前的制式。念及绒绒经手的钱币有限,平日也未刻意观察,变得不像是情有可原的。可就在谢臻斟酌着如何开口的间隙,那些钱币上已长出了一层淡紫色的绒毛。谢臻倒吸一口凉气,“这串‘钱’能维持到几时?”
绒绒朝那些长毛的钱币又猛吹了几口“仙气”作为补救,绒毛消失了,她庆幸地说:“几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
客舍的掌柜已几次试探于谢臻,说他印堂发乌,极有可能被“邪祟”缠上了。这串“钱”要是落到掌柜的手中,无异于坐实了“邪祟”的身份,谢臻也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
不等他开口,绒绒手中的钱币又变成了一团毛球,绒绒将其扔到一旁,悻悻地说:“变幻非我擅长之事。”
会大骂她“废物”的那个家伙不在,另两人保持着沉默。绒绒很快又灵机一动:“我看前日住进来的那个回纥豪商花钱很是大手笔,还色眯眯地盯着我看,讨厌极了。不如我顺手从他那里取些财物,包管谁都发现不了!”
“不必。”灵鸷弹飞四处乱串的毛球,一口回绝了绒绒。
当夜,掌柜的厘清账目,正待回房安歇。一团巨物轰然落在他身前,吓得他手中烛火几欲落地。他回过神来后定睛一看,脚边竟多了只肥硕黄羊。
黄羊绵软倒地一动不动,看似刚死去不久,却通身不见血污伤口。与谢公子共居一室的那个锦衣客不知何时已站在门畔。他上前一步,掌柜的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叨扰。”锦衣客的声音低柔清冽,口气听来也还算客气。“不知这个能否抵偿旅资?”
烛火的光影在他面上晃动不定,掌柜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有些怔忡,竟头一回将那人瞧了个真切。
面前的“人”看起来比谢公子还要年轻几岁,也更清瘦一些,不似中原人长相,却又迥异于胡人,那样没有温度的皎洁让人望之凛然。
掌柜的大气都不敢喘,对方也静默无言。
许久后,那人又问了句:“你不喜此物?”
“什么?”掌柜的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等待自己回复。他哪里敢说个不字,忙呐呐地回到:“没……没有!”
“甚好。”
那人走后,掌柜犹自呆立了片刻。直到手中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