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番外》第20章


在家里住了四天三夜,邱景岳乘坐初六晚上的火车回广州。离开家时弟弟送他去了火车站,笑著对他说将来开了高速铁路,回家就只要三个小时了。邱景岳说不知什麽时候才能开到龙岩的高铁,弟弟说不远了。 
远处鸣笛声传来,弟弟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兄长,并没有说什麽。邱景岳回抱了一下弟弟,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他知道弟弟想说什麽。容若是在对他说:哥,不要勉强自己,累了就回家来歇歇。邱景岳只是对他说:我没事,照顾好爸妈。 
邱景岳躺在火车的下铺,窗外漆黑一片。他自从去了广州,每年回家,或从家里去广州,坐的这趟火车总是漆黑一片。他从不知道这一路到底有什麽风景。就像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一样,在不断的努力中取得他人的羡慕和赞扬,稍有止步休憩都是不应当的。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见过,人生到底有怎样的风景。 
他有些疲劳,而後他睡著了。他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他和家人在老家的屋子里喝著热茶,天空中飘著雾一样的雨,忽然绽放出银色的烟花,洒满整个夜空,他看著,外婆父亲母亲都在,弟弟在,连谢敏都在。然後他回头一看,看见了微笑的季师益的脸。 
20 
季师益在四月初回国了。走的时候静悄悄的,回来的时候也静悄悄的。某个周一,没什麽特别的一个早晨,他到一区参加了交班。周一的交班是医生护士分开交班的,当时参加交班的本院职工只有一区的陈教授和邱景岳,其余都是轮科的住院医生。季师益来得不算早,在邱景岳坐定之後,接近八点的时候才走进办公室。邱景岳抬头看见了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朝邱景岳笑了笑,又起身对进来的陈教授问了好。陈教授大吃一惊:“你回来了?” 
“是的。” 
交班的时候邱景岳没怎麽仔细听,他打量著季师益,他觉得雀跃,就像小朋友见到了分别不久的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年的时间,他似乎没怎麽变,就好像昨天还坐在这儿交班。 
交过班之後,住院医们各自散开,拿病历的拿病历,打验单的打验单。陈教授、季师益和邱景岳回到上级医生的办公室,陈教授就问季师益什麽时候回来的。 
季师益说周五就到了,来这儿转了一圈,到领导那儿报道,之後就回去休息了,休息了两天,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 
陈教授说你还呆一区啊?我这边没主治,你要不过来? 
季师益说全看领导安排。 
陈教授哈哈笑道:“领导不一定肯放你过来。” 
陈教授喝了会儿茶,就去上门诊了。办公室里剩邱景岳和季师益俩人。邱景岳向季师益抛了一支烟,他愣了好一会儿,竟然没接住,邱景岳摇摇头:“身手变慢了。” 
季师益笑著捡起掉在办公桌的那支烟,却不抽,就往白大褂口袋里放。邱景岳问:“你戒烟了?” 
“没有,抽得少了些。” 
当天不是领导的手术日,他们查完房也没什麽事可干。邱景岳问季师益是不是回来管原来的病床,季师益说他也不知道,领导让他先回一区,具体管什麽病床还要等安排。邱景岳有很多事想问季师益,但真正到了嘴边,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季师益很快就说今天要先回去了,邱景岳说晚上跟我一起吃饭吧。 
季师益那时看了他很长时间,邱景岳想起他有时会这麽看他,但不知是在想什麽。他等著季师益的回答。季师益说:“不了,你回去陪陪太太和孩子吧。” 
邱景岳想起自己邀请季师益吃饭,没有一次成功过。他含糊一笑,心想原来季师益真的不知道他的情况。 
那段时间科里有两个临床课题交给了邱景岳,他带著陈教授的研究生做那两个课题,当天是病人预定的回访日,邱景岳走不了。那天下午看完病人以後他就开著车回家了。 
虽是四月初,气温又降到了十几度。前两天儿子穿了件薄衫满地欢跑,今天早上保姆让他多穿的时候他有些不情愿。小时候总是不情愿添衣服的。邱景岳想起母亲说自己小时候不愿意多穿衣服,父亲就把他放在摩托车的油箱上,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後挂著两管鼻涕的他跑到母亲面前说妈,我要棉袄。 
有了孩子以後想起父母,心情和以往是不同的。原来养小孩并不是丢在那儿就行了。吃、睡、拉、撒,穿衣、活动、生病,它没有一样可以自理,它离不开人。儿子在九个月大时曾夜里发烧,哭闹不休,邱景岳当时才明白父母那个时候是很无助的,它不会表达自己的意思──哪怕一个给成年人看病的医生恐怕也弄不清到底怎麽回事。当时不好意思吵醒保姆,邱景岳在半夜把儿子抱去医院急诊科後,在医院里过了下半夜。清晨他忍不住打电话问了父母,母亲说你小时候晚上还真没少生病,晚上发烧、晚上咳嗽、晚上拉肚子,你都不记得去医院打针的事情啦? 
邱景岳笑著问母亲那时候我多大呀?母亲说从六个月到八岁,你就是个病秧子。八岁发了通高烧,後来就再没病过。邱景岳问那都是谁带我去医院?母亲说我和你爸呀,还能有谁?你嬷在家就看你弟,你弟倒是从小就没生病过。唉,一生病就得结核,真不知怎麽说。 
他抱著儿子在医院急诊科时,看见的都是母亲抱著孩子,父亲在一旁护著,心里又有些难受。他以前把婚姻想得多麽单纯──你和我,两个人的事。现在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子。 
回家之後,保姆已经把饭做好了。儿子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搭积木,听见他开门就爸爸爸爸地颠著跑过来抱他的腿。儿子喜欢被高高抱起坐飞机,邱景岳就把他举起,呼──呼──,模拟著飞机,叫了两声,他非常欢快。 
保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她有孩子,但在家乡。现在住在邱景岳家当全职的保姆:带小孩、做饭、打扫屋子。她很能干,邱景岳和她关系也很好。除了张宁偶尔回来,气氛有些尴尬,家里都是很好的。 
晚上哄孩子睡觉後,保姆在自己的房间看电视,邱景岳则在书房写文章摘要。本年度的**肝胆会议在不久之後就会接收投稿,领导要求每个人都要投稿,他自然不敢怠慢,他手头的一个省自然基金现在由陈教授另外一个硕士生做,已经初步有些结果。 
这几年肝胆科招的研究生都是科研型的,廖敏轩规定他们只能做实验,不准上临床;当年邱景岳也度过了这样的五年,不过他倒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他当时有机会去临床,但自愿做更多的实验。当时的自己也是冲劲十足,就想做出些名堂来。 
他想,从结果上来说,他确实是利用了张宁。 
那天不知为什麽思绪散漫,他写了会儿,就把电脑合上了。点了支烟,抽烟的时候盯著手机看了半天,最後打开它,找到了季师益的号码。 
他可能已经换号了。邱景岳这麽想著,就打了过去。 
手机不是空号,接电话的人是季师益。 
“你没换号啊?”听见他的声音,邱景岳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季师益顿了一秒,还是两秒,笑著问:“我换号了,你打过来找谁?” 
“我以为会是‘您所拨打的是空号’。” 
“你这麽想听那个声音吗?”季师益在电话那边说,“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他的声音从来都很好听,学的声调也很像。 
然後就不知该说什麽了,两个人都沈默了一小会儿。 
“找我有事?”季师益问。 
“嗯??想问问你??”邱景岳搜肠刮肚,问道,“你家小孩这麽大时穿开档还是闭档的?” 
季师益轻咳了一下,说:“师兄,我才刚回来,您带孩子应该比我有经验吧?” 
“怎麽又师兄啦?” 
“好吧。”季师益停了很是一会儿,开口叫道,“景岳。” 
景岳两个字又低又哑,又犹豫又曲折,又欢喜又无奈。听在耳中,好像根本不是他的名字。邱景岳听到那声“景岳”,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他觉察到了非同寻常的高温,从额头到脸颊,再到手心,甚至到了口腔。他发了一会儿愣,疑惑於奇怪的反应。他捡起手机,季师益在那边问:“怎麽了?” 
“手机掉地上了。” 
“没事,你那款机经摔。” 
听著季师益的笑声,眼眶忽然也热了。邱景岳对季师益说:“我好像感冒了。” 
“流鼻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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