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部落》第5章


,高原混沌的只是外表,在里面藏着的是火,这火一轻喷发,高原老人就神清志爽,抡起胳膊腿儿活动,那活动,是天摇地动的。
高原又开始落雪了,雪仿佛是一种永不停顿的诉说。旱獭们留下的痕迹被落雪淹没了,高原的那种懒散,麻木的老人神态又显现出来了。诗人想,只剩下高原和时间了,它们在默默地比着谁更长久,更有忍耐性。而一种火焰就这样在岁月深处燃烧。诗人浑身发烫,他起身向石头城的方向走去。
天黑了。
3、冰山下的探视
我们的车子在藏北阿里的小孜达坂上如同云霄飞车,提心吊胆地穿行了两个多小时后,才终于下了达坂。我们悬着的心仿佛从空中落了地,于是停车在山脚歇息。坐下后才发现,在这么大的山野里,只有一座又矮又粗糙的石头房子,房顶上冒着一丝炊烟,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似的,我们要不是刚翻过小孜达坂,想歇息一会儿,大概也不会把车停在这种地方。我们刚把食品袋打开,就看见一团黑影向我们移动过来。侍走得近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只旱獭。它的身上有雪,小腿上露出一股褐色,不知是长期被太阳晒的,还是被风雪严寒冻的,恍若历经岁月的岩石。它不怕人,居然径直走到了我们跟前。它双爪的皮肤黝黑,裂着许多血口子。它的神情更是让人心颤,双目呆滞,欲睁不睁,欲合不合,一幅痛苦、麻木的样子。它把脸向我凑得更近,嘴唇颤抖着,像大风中飘摆的树枝。我拿起一块面包递过去,它不用嘴接,在我纳闷的片刻,它将尾巴歪向一边,从它背后又出现了一个小东西。是一只小旱獭。真是没想到,它居然将一个小旱獭藏在身后。
小旱獭与大旱獭颇为相似,也显得没有神情黯淡。它畏怯地不敢看我们,使劲往大旱獭的臂弯里钻。我向小旱獭唤了几声,它吓得不敢理我。我忍不住想把它拉过来,帮它把身上的毛抚整。我正这么想着,大旱獭却将小旱獭护在了怀里,大概怕是冻着,它用双爪将小旱獭遮住,它的身子晃了几下,小旱獭便不见了。于是,在寒风中,在我们面前,就只剩下一个大旱獭麻木地站立着。
我们不能再做什么了,将它能吃的东西都放在它面前。同行的扎达县的一位朋友说,这里的旱獭很多,每天就坐在洞口等过往的行人,过路人因为下了小孜达坂松了口气,都要停车歇息,于是它们就凑过来探视行人,并讨吃的。我问朋友,它们懂得向人讨要?朋友说,懂得,非常有经验。呵,但愿它们能得到所有过往的行人的施舍。
我将所有的面包放在这只旱獭面前,示意送给它了,它努力抬了抬那似乎永远不能抬起的尾巴,嘴唇动了几下,用眼睛看着我。我看到了,那里面有一丝亲切的东西。
多保重啊,高原的旱獭。从人们谈之色变的小孜达坂上下来,我更懂得了生命的情意。 少顷,我们上车前行。我回过头,看见那只小旱獭从大旱獭的身后钻了出来,它们趴下身子开始吃我们留下的食品。
在它们身后,小孜达坂上的雪堆积得很厚。
4、苦难守秘
生命在苦难中应该怎样生存,这是一个很难有确切的问题。我想,每一个生命都是不能预估自己的,因为他必须遵循世界的规律生存,他无暇顾及自己。所以,归根结底而言生命是模糊的。
旱獭(4)
在这里我要说一说在一只旱獭生命中出现的清晰的苦难。仍是在帕米尔高原,我看见一块石头裂开一条深缝的那一刻,马上意识到,生命中到底有着怎样的苦难,这个问题已被它作了一次准确的回答。毋庸置疑,这块石头的生命被灾难分解了,一条齐刷刷地像是被什么切开的裂口几乎要把它一分为二。我想不会有什么会突然把它切开,但它却是这样醒目,好像切开它的那把刀才刚刚抽去。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次断裂………在一次灾难的降临中,这个裂口迅速被定了形,然后硬化成铁牙一般的一个黑森森的地狱入口。灾难是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
然而我知道,就是这样近乎于奇迹的苦难,我还是不能在旁边长久的停留,不能为之发出感叹,帕米尔高原上像这块石头这样的东西多着呢!它毕竟是高原上无数灾难中的一个;你可以在内心揣摸它,也可以悄悄离开它。因为,整个高原就是这种气氛。不光是一个突兀出现裂口的石头在承受苦难,而且整个西域在亘古的胸怀里包容了许多历史,不管是罪过,还是什么,都被作为事实容纳了下来。而这种容纳到了今天,就变成了一种真理,让站在它面前的我目睹到一个深刻的事实。
苦难激越之后,必将平静。
应该被重视的,是将这块石头裂缝选择成家的一只小旱獭。它静静地躺在里面,用与我对视的目光迅速修正了我原来认为旱獭必须在地底下打洞才能生存的观念,但我又觉得人们给我讲述的关于旱獭的知识应该不会错,那是人们经过多少年观察后得出的结果。那么这只小旱獭就是一个例外了,是例外便可以打破常规。让人欣喜的是,在这块石头旁有一棵树,它长出了浓密的枝叶,为这块裂缝的石头和裂缝中的旱獭投下一片浓荫。后来才发现这只小旱獭之所以选择这个有裂缝的石头,其实也是因为灾难。不知哪天山上落下了一个大石块,刚好砸在了它身上,它幼小的身子被压在了石块下面,所幸,它没有被压死。它顽强地从石块下爬出,但一条腿却断了,从此它不能弯下腰了,只能单爪站立并蹦跳着行走。它行走艰难,走不远便回来钻入石头的裂缝中睡觉。
看着这只小旱獭,不由得就让人心生疑惑。四周原本干旱无比,树和野草皆不长,四周大片的枯黄与赤褐,像是一种深深的堕落。旱獭能够捕获的小动物肯定也曾来过,但一只缺少一只爪子的小旱獭却没有捕获的能力,它是靠什么活下来的?这又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离这块石头不远,我看见一只大旱獭要去喝水。它走到河边先给自己搬一块石头,然后蹲上去准备向着河水探下脑袋去,这时候,那块石头滑进了河水里,它惊慌失措地跳到另一侧,用双爪颤抖着把那块石头捞了出来。它再次用双爪把石头压牢,又蹲了上去。刷地一声,石头又滑进了河水中,刹那间没有了影子。它感到有些恐惧,不得不离去。至今我不知道后来是怎样的情景,因为当时我无法再看下去,不得不转身离去。
这之后多少天,我关门不出。我害怕自己轻易迈动一步,眼前就是深渊,只要扫视一眼,就有黑森森的苦难像獠牙一般朝我张开,我无力承受这生命之恶。但我却怀念那只栖息于石头裂缝中的小旱獭,生命的顽强毕竟在它身上彻彻底底地表现了出来。我由此坚信,正是这只小旱獭的选择证明了一点:经历了苦难的生命,必然变得平静。
5、零度火焰
我没想到,目睹了几只旱獭在帕米尔表演的神异功能后,却还有更让人感动的壮举在等着我。是在天池的另一侧,攀越已经一天了,博格达越来越清晰,时不时地有一束光亮照射过来,让眼前一亮。这种情景往往对爬山的人而言就像心灵受到了召唤,脚步在光亮闪过来的一瞬不由得迈得更快了。
木那提牵着马走在最前面,他的速度几乎与马同快。洁白的雪山,粗粝的石块,扬头挺进的马匹,已经构成了一幅独具意味的图画。而走在最前面的木那提慢慢地就似乎变成了一匹马,与大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翻过山坡,就开始往下走了。山坡下是冰湖,冰湖的对面就是三个岔达坂。冰湖和达坂顿时构成了宁静与赤烈的对峙。我慢慢往下走着,心里却在想,不知在天山深处有多少这样的对峙。也许,正是这种对峙才组成了博大而又沉寂的博格达。下到坡底,就到了冰湖的边上。湖对岸长着一大片松树,说来也怪,这些松树居然都长在背阴的一面,而且越是背阴便越是长得茂密。有几棵松树被太阳照着,又矮又黄,一副委屈的样子。这里是雪的世界,一切都被阴气养着,所以,所能呈现的世界仍然是半隐半现的。
旱獭(5)
博格达已经被三个岔达坂遮住了。在它的后面,就是高远的蓝天。三个岔达坂在地图上标示为海拔3200米,从顶峰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延伸而去的山峰像三支出发的队伍,笔直、刚健,直插入天山深处。大家在湖边休息。三个岔达坂是目前我们唯一能看到的一座山,它后面的博格达是绝境,至今无人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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