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木城池[出版]》第49章


定会一路狂奔到上海来,将我大卸八块。但是奇怪的是,四月份后,母亲再也没有打电话催过我,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一边支持简洁备考,一边思考着怎样让父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这种生活真是让人纠结得揪心。简洁倒是特懂事,三个月里她除了基本的伙食费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开销。
五月份我决定回家一趟,我打电话告诉母亲回家的日期,母亲在那边长久的沉默,然后哭诉起来,原来家中果然出现了巨大的变故,父亲被政敌下绊子,他已经面临上级部门的审查。
我与父亲之间的感情似乎很淡,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居然无动于衷,但静下来的时候才越来越紧张,仿佛天空塌陷。他在我心目中是一个睿智的父亲,强大的英雄,倘若他沦为潦倒的阶下囚,不仅我的命运被颠覆,我的信仰也从此垮塌。
我马上买了当夜的机票回家,大型客机在夜空闪烁着亮光航行,我看着漆黑的窗外,心中大雨倾盆。
市区原本热热闹闹的房子,一下子门庭冷落,母亲走投无路,在家里整日以泪洗面。卫家意料中表现出十足的商人习气,他们立即与我家划清界限,仿佛从来都不认识似的,这让我领略到世态炎凉的含义。多年来我一直自鸣得意不可一世,以为凭自己的见识可以藐视一切,如今遇到这样的逆境,居然除了祈祷之外再无良方。
五月二十六日那天,母亲起得很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她默默坐在我的床前,桌上放着很大的包裹,她的双眼还红肿着,却表情坚定地说,我们必须做些什么,如果救不了你的父亲……她的眼泪再度滚落,她说一定能救你父亲的,一定能的。
窗外黎明的幽光打在她的侧脸,她整个人都憔悴不堪,发鬓竟有一丝斑白,原来真有一夜苍老这回事。
我一直以为我父母之间的婚姻关系仅仅是一纸协议,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那种,母亲现在表现出的决绝让我知道自己的浅薄,他们那一代人的感情是隐忍含蓄的,丝毫没有如今年轻恋人那么矫情。我也没有将目前的境况告知简洁,毕竟这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我也没有必要拿一个灾难来博取同情。
她让我拎着一只大大的包,沉甸甸的,我没有擅自去打开察看,却知道里面装了我家绝大部分家当。她带我去拜访省里的厅级官员,甚至一些退休的部级老干部,希望得到帮助。
“我们家老安平时很少得罪别人,但总有人妒贤嫉能,暗中使坏,你们不能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就见死不救,让好人蒙冤啊!”她一改往日的秉性,不惜试图用眼泪来打动别人。
“安太太不要着急,这种事情要相信领导的判断,我们不会放过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但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回去等消息吧。”对方漫不经心地打着官腔,逗弄着自己的德国黑贝犬,不一会儿就以到遛狗时间为由下了逐客令,墙倒众人推,人命有的时候,真的贱到连狗都比不上。
几天下来一无所获,第五天母亲把我一个人留在宾馆,说既然这样那就破罐子破摔,她还掌握一些人的把柄,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吧。这无疑是一个疯狂的冒险举动,那天她倒是很早就回来了,但是关于个中细节母亲闭口不谈,我也不知道胜算多少,只能默默等待消息。
父亲的这场劫难牵扯得太多,所以上面只是对他内部审查,并没有真正进行双规。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我家中的变故,我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每天都待在卧室里不出去,等待柳暗花明。
又是一年高考盛会,简洁踏上高考考场,我与她保持短信联系,以免她过分紧张。她今年比去年沉稳许多,心态也没有那么患得患失,相比之下我倒显得坐立不安。这是一个奇怪的局面,我自己的父亲身陷囹圄,全家经济命脉随时都会被一锅端,我却如此博爱地试图拯救另一个人的命运。
“你的心情好像很差?”她在短信里问道。
“有吗?没有吧。”
“我才不信,你的心情肯定不好。”
我看着这条短信,一丝微笑不经意地浮现在嘴角,心里暖得发酥,她应该是我目前生活里唯一算得上美好的存在了。她顺利地考完语数外政,到了历史考试之前,我打电话过去询问她是否准备充分,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说:“这次我要是再晕倒,也要等做完试卷再晕!”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跑进考场去了,赶赴这场时隔一年的复仇之战,我却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又一次被融化了。就这样喜欢着一个人,喜欢到不知道怎样喜欢才好,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新的消息随即传了过来,不可谓好,也不可谓坏。母亲在省城的努力有了效果,却不是最理想的效果,父亲的事情最终没有提上正式的制裁程序,但政治生命几乎结束。他被人从权力部门驱赶下来,在一个清水衙门任局长职务。名义上是人才调剂,实质是贬谪下放。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父亲的政敌如今晋升一把手,直接成为他的顶头上司,如果父亲跳不出这个部门,那么他此生都只能在政敌的掌心苟延残喘。
这样的结果固然对我家造成巨大冲击,但至少比沦为阶下囚要强得多,母亲没有抱怨,反而十分高兴,老两口一起出去旅游一圈,说是冲一下晦气。想来父亲混迹仕途一直忙碌不休,很多年都没有和母亲外出游玩,连真心交谈都很少,这次劫难也算是有得有失吧。
我不再是所谓的高干子弟了,我的前途也没有鲜花铺垫了,我顿时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以后该往哪里走才好。为了将父亲捞上岸,家中的众多存款早已打点出去,父亲那点薪金收入只能贴补家用罢了,母亲重回到她的牌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准备坐飞机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没想到在机场遇到了卫薇,准确的是遇到了卫薇一家三口,他们提着大包小包,一脸喜气,看来是准备出国了,难怪她后来没有联系我,大概早就知道我家破败的消息了吧。
再次相遇,我们都非常尴尬。正犹豫要不要打声招呼,没想到他们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过了,还非常幼稚地通过热烈讨论美国的名胜风俗转移视线,对我熟视无睹,大人自以为是起来真是比冷笑话还幽默。只有卫薇回头看了我一眼,人潮茫茫,她的眼神十分复杂,不知道是怨恨是不屑,还是眷恋,或许都是,也或许都不是。
卫薇就这么走了,没有任何人的陪伴,原先我们曾经说好两人在国外如何相依为命如何自力更生,如今都成为泡影。过去的三年时光,像是飞驰的地铁从我面前疾驰而过,无论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我,还是迫于父母的压力,她毕竟在我身上耗费了最珍贵的青春。
关于她与简洁之间的过节,我既不想原谅,也无从追究。当时的卫薇只有十五六岁,犯下的过错可以得到宽恕,然而当时的简洁也不是一个懵懂的小女孩,不是所有伤痕都可以轻易弥合。
简洁以前的理想是清华北大复旦之类的名校,但最终她还是选择海关专业,她希望能更早更顺利地获得一份工作,摆脱寄人篱下的命运。她决定自己去申请助学贷款,不想背负太多私人债务,尽管如此我还是留了一些钱,以免她大学时遭遇生存危机。
经过父亲在官场的那次变故,我对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东西都心存忧虑,随时都担心它们会在某天被人没收。
我自己的卡里有二十万左右的存款,它可以是一堆物质,可以是一捆钞票,也可以只是一个数字。昨天可以有,今天可以用,明天则不能保证它是否还属于我。
简洁去学校报到的那天是我送她的,替她领取被褥蚊帐,买齐生活用品,而后带她熟悉学校周边环境。她第一次来上海这样的繁华都市,对很多新鲜事物都感到困惑甚至恐惧,像被困在水洼中央的猫咪一样,迷茫、不知所措。第二天我准备带她去买点衣服,以免别人笑她穿得太土,我在约定地点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的踪影,打电话过去问道:“你在哪里呢?”
“在……在马路对面……”
我抬头张望,果然发现她站在马路对面的肯德基广告牌下,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我问道:“你怎么不过来呀?”
她沉默片刻,为难地说:“车子太多了,过不去。”
我顿时无语了,这条路是高速车道,没有斑马线,只有两百米外的天桥能够连接马路两侧的交通。在我的指导下,她从天桥绕了过去,一脸羞愧地站到我面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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