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掉自己的女人》第8章


从弟弟家出来时已九点钟了,外面很热,七月的长沙,气温总是在摄氏三十七八度左右。她看到几个打赤膊的男人雄赳赳地从她身边走过,说着话。她钻进汽车,首先把空调打开,然后才决定到哪里去。她今天和大力没有约会,大力今天被他女儿占有了,他女儿平常跟妈妈住,一到星期六下午,他就去前妻那里接女儿,父女俩便愉愉快快地度着周末,不是去天心炸鸡店吃炸鸡,就是去肯德基店吃肯德鸡,或者步入一个他们父女俩从没去过的餐馆吃饭,每周都是如此,已经成了父女俩盼望的一个“节日”。方为打麻将去了,她的手气一向好得让别人有脾气,常常单调“将”也能自摸,人家听三、六、九万也“和”她不赢,打十场要赢九场,以至别人一同她打麻将就做好了伸出脖子让她剁的心理准备。这是个疯女人,她充满激情地玩弄着生活,她用尼采的言论解释自己的行径说:“上帝死了,所以我们只好追求自我了。”她不愧是外语系的高材生。邓瑛觉得无地方可去地开着车回了家,她迈出车门时瞥了眼自己家的窗户,窗户黑沉沉的,她想我又要一个人呆一晚了。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客厅里一派烟雾,几盏射灯昏昏沉沉地照在她丈夫和另外两个青年身上,三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窗帘是拉起来的,空调使室内的气温处在摄氏二十五度。电视里正在映着影碟,是一部香港艳情片。
“嫂子,”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分别这么叫了声她。她认识他们两人,他们和她丈夫是一窑货,都是以毒品麻醉自己的废物。她真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吸毒?她觉得他们是一群耗子。她说:“你们最好不要到我家来。”
“你是什么意思?”丈夫盯着她。
她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她相信他们已吸了毒。她说:“我不喜欢。”
“老子碍你什么事?”丈夫一副要吵架的神气说,“你回来就看老子不顺眼?”
她不理丈夫,走进书房,关了门。她拿起一本《古今公案》随手翻开,读到了这样一段文字:有一位僧侣问赵州和尚:“祥的真理是什么?”
赵州和尚答曰:“是庭前的柏树。”
僧人说:“赵州大师,请你不要拿客观的事物来说明。”
赵州和尚回答:“我并没有以境示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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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者认为,真正的创造是“无”的创造:我看到了大梅山时就创造了大梅山;我说柏树时就创造了柏树……是人境不二、物我合一的境界。真正生活在这种对一切等量齐观、对物我不置偏颇的境界中的人,就是真正的禅者。
她想着这段文字:“人境不二、物我合一的境界”,那是什么一种境界呢?庭前的柏树就是禅,禅就是庭前的柏树,这就是人境合一了。她的目光抛到观音像上,她想起了她和弟弟的小时候,那时候家里也有一尊观音,是泥菩萨,奶奶将它供在桌上,前面还设了个鼎,鼎是生铁造的,终日香火不断。奶奶每天不干任何事,整天坐在自己那张床上——那是一张把竹床搁在长凳上、在竹床上铺着稻草和旧棉絮的床——面对观音打坐,奶奶死时,那张竹床已弯了,是她那尊单薄的身体一年四季都那么坐着而压弯的。
奶奶很瘦,头发都掉光了,头颅像一只丑陋的瓢,一双眼睛整日都闭着,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奶奶的这副身影一直在她记忆的仓库里保存着,让她潜意识地感到自己的老年八成也会是这样。一九六七年春的某天晚上,忽然来了一群凶凶的大人抄家,她那时还不到十一岁,他们勒令她那当过国民党少校营长的父亲跪在毛主席像前,又令她奶奶站到门外去,于是他们开始了翻箱倒柜。他们把观音菩萨砸了,哐当一声,从她懂事起就看见奶奶奉若神明的观音菩萨被摔成了碎片。奶奶就是那年冬天里死的,人死如灯灭,她想起禅书里这么形容人的生死,心里就升起了几分哀伤。
奶奶死了连追悼会都不敢开。奶奶出身于清朝末年一个大学士兼大买办的家庭,年轻时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住着一幢房间都数不清的官邸,花园和凉亭有三四处,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盛开,供她使唤的丫头就有两三个。奶奶生前总教导她和弟弟说“人要多做好事,多积阴德”,可是奶奶死时,迎接她的只是一口绿油油的铁棺材,而且那口棺材的气味很难闻。火葬场来了辆三轮摩托车和两个瘦瘦的男人,他们将尸体装入铁棺材,棺材盖一盖,车就开跑了,抛下她和弟弟看着三轮摩托车一路颠簸而去,车尾坐着她母亲,母亲的手紧紧地攀着车棚。母亲的脸上没有泪水……健美房里播放着节奏明快的轻音乐,但光线很柔和,吊扇在顶上疯狂地搅着,发出嗡嗡嗡的旋转声。室内还有一种劣质的香味,那是为了驱赶女人身上的汗味或狐臭气味而特意洒的香水。教女人们做健美操的老师一二三、一二三地叫着节拍,喉咙都叫嘶了。
一大群爱美的女人正努力地跟着节拍跳动,跳得气喘喘的却仍然坚持不懈。你想减肥吗?你想让你的身材变得好看点吗?你想就努力跳吧。邓瑛边跳边想着教练的话,她跳出了一身汗,胸罩和裤衩都汗湿了,但她仍卖力地跳动着。她需要保持形体,她在镜子里看到了她下垂的屁股,她的乳房和腹肌也松垮了。她得恢复这些部位,让这些部位的肌体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好好呆着。爱情能使一个女人保持自己的青春,她想。她的一旁有方为,她是健身房的老“运动员”了,她把练健美看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在来体委的路上,她搭邓瑛的车,她在她耳旁说:“我们不消耗自己的体力,我们就会迅速发胖。”健美老师仍在叫着节拍,她们仍在努力地跳着。健美老师拍拍手说:“大家休息一下,休息时注意活动腰身,活动腰身是让你的腹部肌肉恢复弹性。”
邓瑛活动着,方为也在一旁活动着,两个女人都香汗淋漓。邓瑛掉转头瞥着壁镜里的自己和方为,她们都是穿着紧裹身体的泳装,方为的体型要比她的好看,臀部圆滑,腰身狭小,而她的臀部略有下垂之势,腿也稍许粗壮了点。“方为,我发现你的体型保持得相当好。”她禁不住羡慕对方说,“你其实可以去当演员。”
“我不稀罕演员。”方为不以为然地说。
做完整套健美操,两人换上衣服去冲澡。冲完澡,感觉身体舒服极了,原来肝子不舒服的,肚子也舒服了,脑壳晕的脑壳也不晕了。两人走出来,外面太阳很大,黄灿灿的。街上汽车川流不息,扬起了一阵阵灰尘,飘来一阵阵热浪和浓烈的二氧化碳气味。
那些气味让邓瑛觉得很难闻。“上个月我在深圳,深圳的大街上非常干净。”
方为说,“长沙太邋遢了,也不知防卫处的那些干部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邓瑛回答她,“坐在办公室看报纸的。我曾留意过清扫大街的,她们只是把街上的果皮纸屑和树叶扫到撮箕里了事,又不扫地上的灰。”
两人上了奥迪,邓瑛赶紧打开空调,凉风便扫荡着车内的炽热。“到哪里去?”邓瑛问方为。方为说:“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我到工地上去看看进度。”
“那你把我送到‘中心’。”方为说。
她把她送到青春中心,就开着车奔向H商业学校。她每天都去看看,虽然有李志在工地上全权代理她。她把车开进H商业学校的大门时,正碰上李志骑着铃木王摩托车出来。“老板。”李志停下摩托车叫她,脸上布置着笑意。
她说:“你到哪里去?”
“去建材公司,”李志说,“有几十箱马赛克的颜色不统一,我去找他换。”
“那你去吧。”
前面一辆车要出校门,她忙将车开了进去,停在工地前的一棵法国梧桐树的阴影里。
她下车,李志骑着摩托车折了回来,将摩托车停在汽车旁。邓瑛打量着这栋即将竣工的图书馆,现在脚手架已剥到第二层了,就是说上面五层的外墙瓷砖已贴完了,这些白色的瓷砖在七月的阳光下十分耀眼,李志对她说:“我从湘阴清来的这些民工,做事非常发狠,我把工工包给了他们……这班乡里人真做得事。”
“要讲究质量。”邓瑛说,“光手脚快还不行,到时候返工就麻烦了。”
“那当然,我盯着的,老板。”小李说,“学校的刘科长也时常来打个转呢。”
他们说着这些,邓瑛走进去四处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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