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样子》第33章


样的念头!许大姐是对的,萌萌,你必须保护自己,小心翼翼地防范他们,不要让他们窥探你的内心。我稳住阵脚,加固了防御工事。沉默就是我的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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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不成样子(60)
宋彬彬催促我回答顾志民提出的问题。
“许多事情,我只有一个粗略的印象,”我已经胸有成竹,冷冷地微笑着,“没有像顾志民同志那样记得一清二楚。例如,是不是只有我和李群没有受到右派攻击,我就没有把握。我的印象中,好像也没有看见哪个右派攻击过顾志民同志。”
顾志民打断我的话,喊道:“这是毁谤!攻击我的右派大字报贴在教室里,食堂左边第二个窗户上也有一张。”
“对不起,我只是说‘好像’。大字报太多了,我看不过来。贴在教室里的,只有外语系的我才看一点,别的系的我都没有看。我的‘好像’太片面了,我收回。我要好好回忆回忆。彬彬,我一边听同志们的批评,一边好好想一想,可以吗?”
宋彬彬似乎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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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发言,语调一个比一个凌厉,内容却一个比一个空洞。这些人怎么啦?我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从来没有任何芥蒂,今天怎么突然全翻了脸?虽然什么材料也没有,却一个个都挥舞着右派的帽子吓唬我,一个个都想把我撵进右派堆里?我心里直想哭。然而,我偏偏微笑着。我也决定了:不是万不得已,决不使用许莹这面盾牌。依仗盾牌,不也意味着心虚胆怯?
下午的火力明显减弱了。宋彬彬看看难以继续下去了,只好亲自出马。她一页一页慢慢地翻动着笔记本,面无表情。
“同志们抱着治病救人的原则,对柳萌同志的个人小结提出十分尖锐的批评。现在,我就昨晚已经提出的一个问题再说几句话。对于党员干部来说,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指的是柳萌同志的恋爱问题。同志们,卓雨山是什么样的人?”
宋彬彬顿住,翻起笔记本来。我的心跳突然加速。实质性的问题来了!他们到底掌握了雨山的什么材料?我尽量快速地记下了宋彬彬的话。一、雨山出身反动大地主、国民党反动军官家庭;二、肃反运动消极旁观,鸣放期间同情攻击肃反运动的右派言论;三、同情、包庇极右分子李群,不能和李群划清界限;四、在请愿事件上有许多可疑之处没有交代清楚。结论是:雨山即使还不是右派,也是右派的边缘分子;如果在别的班,早划为右派了,只是他的班是重灾区,所以还在挽救他。
“柳萌同志,我要问你:在恋爱问题上,你是不是丧失了党的立场?你一贯右倾,是不是受了卓雨山的影响?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事实就是,卓雨山是你政治上的绊脚石。”
顾志民紧紧跟上,又掀起向我开炮的高潮。这次抓住不放的是一个使我难堪而又无力招架的恋爱问题。我能说什么?怎么说?哦,沉默是金。
别的小组都散会了,走廊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话语声。过了一会儿,大楼里只有一片寂静。宋彬彬这才宣布:柳萌同志的个人小结无法接受,适当的时候安排时间重新做思想小结。
躺在床上,我让两天的小组会放慢节奏,在脑海里细细放映一遍。我得出结论:第一,把我和李群相提并论,只是在吓唬我,逼我承认思想一贯右倾;第二,对我和雨山的恋爱说三道四,是施加政治压力,是逼迫我和雨山断绝恋爱关系。要不要告诉雨山?不,告诉他,除了增加他的精神负担,什么好处也没有。凭我的政治经验,我明白,一旦把你列为重点整风对象了,如果不能满足领导整你的预定目标,你就别想过关。我的出路只能是承认一部分,守住一部分。我必须守住雨山,那么,我就只能承认一贯右倾了?我心里的右倾,比他们说我的右倾严重得多呢!承认吧,右倾就右倾。许莹不也承认右倾了吗?过了这一关再说。要失眠了。失眠了,他们才高兴呢!闭上眼,什么也别想,睡!
恍恍惚惚,我不知道在哪里,周遭什么也看不清,心悸得难受。远远的,仿佛有大祸向我逼来。什么大祸?不清楚。不清不楚的大祸才更可怕。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拼命睁,睁开,又合上。一束方柱似的阳光,斜穿过幽暗的房间。光柱里泛动着无数的尘埃,颗颗都有芝麻大小,拥挤不堪。芝麻大的尘埃一颗颗争着炫耀自己熠熠生辉的光芒,争先恐后地向上浮,摩肩接踵地向上翻。互相碰撞,互相倾轧。被排挤沉下去的,惶惶不可终日;升腾上去的,得意扬扬。哦,我记起来了,是在我家房里,在床上。不对,哪有芝麻大的尘埃呀?又是四面八方袭来的大祸临头的恐怖。他在哪里?他们把他带走了?我喊:“雨山,你在哪里?”声音仿佛闷在缸里。眼皮比死还沉重,睁不开。在黑暗中摸索,全是硬邦邦、冷冰冰的,没有棕绷的弹性,没有被褥的柔软,没有令我心醉神迷的他的身体,只有冷冰冰的木条栅栏。他们把我关在这里了?是要给我戴上右派的帽子,还是要逼着我和雨山一刀两断?果然大祸临头了!透不过气来。窒息。将死的恐怖。我死命挣扎,大喊了一声:“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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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不成样子(61)
我坐起来,惊惶四顾。走廊的灯光从气窗透进来,两排上下铺静静地挨着两边的墙壁排开。冷冷的月光探进窗口,照出一排自修桌椅,也静静的,轮廓分明。我在自己的寝室里,没有被揪出来。我松了一口气,心依然悸动得难受。定了定神,我想起刚才的小组会。我和雨山相爱,碍着谁啦?雨山,你放心,他们不会得逞的。
不能按宋彬彬的如意算盘行事,必须采取主动。四天后的一个晚上,小组会刚刚开始,照例有一个短短的冷场。
“同志们,”我不失时机地抓住这个短短的冷场,诚恳地说,“经过同志们真诚的帮助,我这几天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痛心地发现我上次的思想小结太不深刻了。请同志们再给我一次提高认识的机会。”
宋彬彬的优点是,一旦作出决定了,往往严密周到,而且善于坚持到底。她也有明显的弱点:思维不敏捷,突然碰到需要她当机立断而她还没有深思熟虑过的事情时,常常犹豫不决。我利用了她的弱点。我开始发言时,她一抬手,似乎想阻止我。我装作没有看见,自顾说下去的时候,她的手又垂下去了。
我在上次的思想小结上加了一顶思想右倾的帽子,变换一下内容的次序,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调子作了一次巧妙的重复。只增加了两点新的内容。一是,挖掘右倾的思想根源的时候,我说:我爸爸是中学教师,妈妈是医生,都是自由职业,属于小资产阶级;爸爸去世早,我特别受了妈妈的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影响。和妈妈抬杠说笑,我常常说妈妈小资产阶级情调十足,妈妈呢,常常还以此为自豪。想不到这成了我右倾的阶级根源了。妈妈,对不起,但不这样,我从哪里去挖掘阶级根源呢?二是,小结的最后,我说到了雨山。既然他们就雨山的问题围攻了我一个晚上,我就无法回避。
“是的,卓雨山确实出身反动家庭,然而,解放时他只有十二岁。他是在红旗下系着少先队的红领巾、佩着共青团的团徽成长的。我比谁都知道,卓雨山牢牢记着的是,家庭出身他无法选择,走什么样的人生道路,是他自己选择的。我感谢同志们为我敲响了警钟。我应该在政治上更严格要求他,帮助他改造自己,我还应该警惕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
我说着,同时脑海里闪出春天在南山公园一夜又一夜的如醉如痴,五一节午夜在小偏院初尝禁果的慌慌张张和随后的销魂荡魄,釜底抽薪的风波过后的激情如火,还有台风暴雨中以为已经挨过了劫难后的欲仙欲死。我结结巴巴起来,心跳加速,血往脸上涌。我乐此不疲,是不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无产阶级情调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他们知道所有这一切了,会怎么说我?天哪,说话的是一个我,而我心里藏得严严实实的却是另一个我。在说话的我,想拼命保护心里躲藏着的另一个我。多少年以后,我知道了这是人格的分裂。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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