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虫虫飞》第14章

外面下着雨。我想吸一根“彩蝶”。我在西屋找到一包“彩蝶”烟，从中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但没找到火柴或打火机。我穿越雨水向厨房去拿打火机。我怕雨水把我口里的烟淋坏了，于是跑得飞快。到了厨房，我用打火机点了三次才把这只烟点着。我吸了一大口，吐出浓烟。然后，我再次穿越雨水走向西屋。我怕雨水把香烟淋灭了，再一次跑得飞快。到了西屋，我慢慢吸完这支烟，写了这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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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昨天刮风，今天不刮。下雨。有布谷在雨里叫。
象棋的命运
我买过一盘象棋，如今它们一枚枚散失了。只剩一个炮，被扔在冰冷的地板上，反面朝上。这个唯一的炮躺在地板上，一声不响。等下次打扫房间时，它也要消失。
地里的花生熟了
地里的花生熟了，我必须去拔。坚硬的果实在土中哭泣，我必须把它们救出来。从我拔第一棵开始，下一棵，下下一棵，以及下下下一棵，都在焦急地等待我的拯救。装在大车上的花生在黄昏无边的田野上感到了孤独。我将大车拉回家。我必须付出劳动。
姐姐
姐姐在收拾院子。很快就下午了。姐姐还在收拾院子。这时，几片树叶掉进院子里。空洞的声响。姐姐把树叶捡起来，让羊吃了。羊的眼睛明亮，没一丝尘埃。
白衬衫
妈妈在河边洗衣服。刚下的雨，河水漫溢到妈妈脚边。妈妈的脚边有一棵被雨水冲倒的树。妈妈就把洗好的衣服搭在上面。在妈妈洗的衣服中间，有三件我的白衬衫。它们被妈妈用河水洗得雪白干净。无论我什么时候穿着白衬衫，都能嗅到这条河流的气息。
44
农夫在谈论我的命运
我听见农夫在庄稼地里谈话。他们在谈论我的命运。他们想给我施肥、拔草、捕捉害虫。他们坚信我会有一个好的收成。我看着自己的长势，忧心忡忡。呆在旷野，我感觉窒息。没有风。
背草的女人和背药桶的男人
眼前走动的是背草的女人和背药桶的男人。他们走过去了，走过去了。女人的一条手臂挽着巨筐，另一条耷拉着甩动。男人背着药桶沉默着行走。他们完成了一天的劳动，而天空慢慢暗下来，使田野模糊，使我无法看清他们劳动的痕迹。但我知道一切都已发生。
一生的归宿
我在金色的麦秸垛深处掏。疯狂地掏。我梦想掏出一砣黄金，或者童年的记忆。童年时，我就这样掏，掏出一个大洞穴——一生的归宿。
天空变得暗了
天空变得暗了。树木、土堆，飞舞的昆虫都看不见了。比如，我只能看见飞到眼皮底下的蚊子。我还能听见门外小孩拍手的声音。蝉还在坚持最后一丝喑哑的鸣叫，它们必须吐尽体内最后一滴黄金。我听见不远的村庄有人叫卖，音调拖长，像一种说唱艺术。我边打蚊子边写这段话，天色暗得我快看不见纸上的字了。
不像黄昏的黄昏
我看见的黄昏一点都不像黄昏，像是中午偏后一点点。光线还很足。蝉噪的声音无停歇的迹象。一只鸡在草丛觅食。它在一棵草的梢头啄了一下，草身剧烈抖动。一只麻雀飞来了，蹦跳了一阵就走了。这时，太阳还很灼热，夕阳还没有生成。我注视玉米在庄稼地里生长，渐渐高过了头顶。
血色迷宫
天空摇摇欲坠，我被它的流云所冲击。田野里立着一棵泡桐。我骑在树上，忍受无数圆形叶片的围攻。一架飞机掠过，我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它飞向西向西，消失了声音和影踪。突然，我感觉小腿发痒，原来一只纹身的蚊子正将我的血吸入口中。我一下就拍死它了。当抬手看时，发现掌心有一座血色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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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白杨树下
我面前的这棵白杨树皱纹密布，这是衰老的明证吗？其实它才碗口粗细，生命力正值旺盛呢。十天前，我从它的根部曾挖出几匹蝉蛹，在油锅里炸熟吃掉了。这时，一片树叶从树上掉下。可掉下的是树叶还是一只鸟？我没有看清。
干净的院子
小鸟在干净的院子里叫。小鸟觉得这院子比天空还干净。院子里没一片落叶，而天上总是有凌乱的白云，不停地扰乱视线。小鸟歌唱这干净的院子，为它唱赞美诗，仿佛在歌唱自己干净的内心。
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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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桐树被砍一年多了，现在地上没一丝痕迹。我们把树坑用土填上了。现在我们每天走在这片曾经有树的地方，已记不起有树。我们忘记了它的树阴和风吹过时的沙沙声响。我们忘记了捡拾的落叶、在它身上刻的字以及树上做窝的小鸟。小鸟也许来过，但看到是一片空地，便再不回来了。
一路向西
昨天，我送朋友回家。我们一起踏上田野。那广阔的绿色把我们包围，只剩一条土黄的路了。朋友迷失了方向。他指着西说朝南。我说你错了，你一路向西，向西。大风起兮，这是秋风，吹在人身上无比地凉。朋友被风吹着一路向前。我目送他的消失。只剩一条土黄的路了，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我独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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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拯救之美
花生熟透了，在土里骚动不安。父亲母亲用铁器挖掘它们。父亲母亲要拯救这群在黑暗中隐匿的生命。它们将看见天光、落日以及无边无际的原野。它们的外壳将变的洁白，如同一片片雪花。
它们将再次成为种子，被父亲母亲温暖的手轻轻放进土里，享受甜蜜的睡眠。
孤独的人
无论在哪里，孤独的人都是孤独的。
在石头城里，孤独的人的孤独是一块块石头。
即使来到田野，孤独的人也是孤独的。
那时，孤独的人的孤独是田野上的一棵树木，
高大、干净，而且置身于微风阵阵的清凉中。
所有的鸟都是一个名字
在我眼里，所有的鸟都是一个名字。它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鸟。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个名字。一个人只要还有力气喊出这个名字，他就是幸福的。因为他还拥有内心的鸟鸣，他将在鸟鸣中度过一生。
我在中间，但我的两边是不对称的
在遥远的过去到遥远的未来这条河流里，我像一棵树站在中间。我的生命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我是时间用永恒的参照物。但我的两边是不对称的，未来的阳光将我身体的一边镀上金边，而另一边正被过去的时光染上纯美的夕阳。
阳光开始强烈起来
现在，阳光开始强烈起来。远方传来小鸟嘲讽似的鸣叫。一只铁桶发出刺耳的声响。柔软的丝线仍然在窗棂晃荡。
我在等待——对面红色屋顶上的那根白色烟囱能冒出炊烟来。
女人们
她们出现了。在我的土地上，如一棵棵美丽的树木。
我在这树下短暂地乘凉。然后就有人将树砍伐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空地上，晒毒日头。
石头
从田野出发，我怀抱花朵向远方的城市赶去。
途中，花一朵朵凋谢。
到了城市，我怀中只剩下一堆残梗。
后来，我从城市归来，抱着几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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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木板车
表哥买来钉子、锤子、木头，开始制造一辆木板车。
整个城市都响起钉钉子的声音。
木板车造好了。整个城市都响起辘辘的车轮声。
表哥开始向这个城市贩卖美丽的桃子。
于是整个城市都响起叫卖的声音。
幸福
父亲母亲在田园深处劳动。
他们的目光注视着碧绿的作物。
他们用手挖出藏在泥土中的象白玉一样雪白的果实。
这一颗颗的果实仿佛是他们隐藏很深很深的幸福。
树的绝望
父亲在田野里游荡。他看见一棵树上的鸟巢已空。
秋已深，鸟儿都飞向远方。
这棵树无论如何呼唤，鸟儿都没有回头。
父亲看见这棵树由于绝望，很快就落光了叶子，
只余秃枝仍指着鸟儿消失的那片天空。
囚徒的微笑
少年从田园逃跑，到了城市成为囚徒。
正如一只鸟离开了天空，被关在笼子里。
囚徒时常做梦。他梦见花朵、河流，心爱女人的手。
囚徒时常在梦中呼喊，仿佛一只鸟在笼中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