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泪痣》第26章


〃小学毕业后,有一天在东直门那儿走着,看到有张布告上写着马戏团招人,就去了,一考,也就真的考上了。那时候,马戏团是学员制,既练功也上文化课,国家负担生活费和学费,我就成天窝在马戏团的院儿里不出来。干吗呢?就是训练老虎。那时候我可用着心呐,你知道为什么?就因为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来日本,知道把功夫练好了就一定可以来日本。院儿里有几座假山,假山中间有个宣传栏,里面贴着马戏团到世界各国演出的照片。
〃真是苦啊,不过我从来就没有起过不想再练下去的念头,受不了了就多跑到宣传栏那儿去看看,看看就再回去铁了心练,方法就这么简单。要说马戏团的老虎早就被驯化过了,但是它们都认人。我刚开始训练的时候,那只老虎一看换了人,那时我也不高,小不点一个,差点就被它一口咬死了。
〃马戏团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妈妈在日本,我从进去的第一天起就瞒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对怎么去日本这样的事,比如要护照要签证啊什么的,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每天都在留心。功夫自然也练得不错。果然,从第二年起我就开始登台演出,是和我同一批学员中的第一个。又过了一年,我就可以出国演出了,香港啊马来西亚啊什么的都去了好几次,可是,就是没有机会来日本。
〃照说我也算是个有心机的人。尽管暂时没有机会去日本,我也一点都不着急,暗地里开始学日语,计划也一天比一天周密。其实计划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一到日本就离开马戏团去找我妈妈。拿什么去找呢?也无非就是她几年前给我写信时留的地址了。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以后会是个"黑人",没有护照,更别谈护照上的签证,反正就在日本黑下来不走了。你知道的,马戏团出国演出,演员们虽然有护照,但是根本就不会发到个人手里,有专门的人负责,出关入关的时候一用完就得再交上去,不过我就是觉得不用担心来日本黑下来之后会怎么样,呵,总觉得还是有妈妈在嘛。
〃五年前,大概也是现在这个时候,我来了日本,和大家一起住在新宿的一家小酒店里。耐心也真够好,总觉得还是不要影响马戏团的正常演出,所以,一直等到三天演出结束的那天晚上我才一个人跑掉。后半夜,同屋的女孩子睡着了,我就把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往身上一背,下了楼。出了宾馆后,又一口气跑出去了好几条街。
〃那天晚上,我背着包,把我妈妈从前给我寄信的地址拿在手里,一点一点往前走。结果可想而知,地方是找到了,我妈妈却早就不在日本了。怪只怪那个地址离我跑出来的地方实在太远了,一直找到快天亮才找到。是幢破落的公寓,三楼,门口还有一双拖鞋。你想得到吗,我根本就不敢敲门,在门口站着,浑身发抖。最后还是敲了,敲了好长时间,里面的人终于来开了门,是个中年男人,接着又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就是老夏和他老婆了。
〃我一看是他们,脑袋就嗡了起来,但是听见老夏的老婆说的是中文,心又有点安下来了,就站在门口和他们说话。一直到老夏告诉我,说我妈妈早就不在日本了,我才不得不跟自己说,完了,这次真是完了。
〃老夏真是个好人,他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想把我让进房子里去。我看得出来,但是她老婆拦在门口不让进,他也没有办法。那时候,老夏应该也算是有点积蓄的人了吧。后来我才知道,幸亏那天他们正在装修浅草那边的画廊,才到我妈妈从前住过的房子里去住。那里本来住着老夏的一个朋友,就是通过老夏租的那间房子。我妈妈和老夏也算不上很熟悉,只是在要离开日本去加拿大的时候才偶然碰到,谈起那间已经付了两年房租的房子,老夏才说帮忙问问的。
〃不幸中的万幸吧,也是凑巧,要不是老夏装修画廊,自己住的房子已经卖掉,又刚好朋友不在,他和老婆一起来过夜,我才能和他见面,要不然,后来的几年如果不是他帮一帮的话,我可能早就死了。
〃你看,这就是有了他的作用……〃她拉过我的手放在到此时为止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轻轻地抚摸着:〃什么都不怕了,觉得活下去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他总归是要活下去的;还有,也不想把过去的事情再藏着掖着了,想越说得清楚明白越好。他说我是婊子,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就想刺他,可说着说着也无所谓了,自己本来就是嘛。说来说去还是老毛病,一想,一动念头,就停不下来了,就是想刺他。〃
〃我知道。〃
〃咳,不说了,来什么接什么吧,只要能过这一关,所有的关都可以过了。〃
第十一章惊鸟(4)
店堂的灯还在亮着,店堂外的风也在刮着,渐渐地,雨点开始敲打屋顶,愈加显得地铺的暖和,也愈加显得两个人缠在一起的暖和:心定之所,即是安身之处。我们两个人一起缩进被子,扣子再缩进我的怀里来,我抱起她的头,把她的嘴唇凑到我的嘴唇边,终于可以好好亲亲她了。
夜里做了很多梦,一时梦见海水淹了东京,满目皆是汪洋一片,我和扣子坐在一只木桶里顺水推舟,突然一个滔天巨浪翻卷了过来;一时又梦见我和扣子回了国,在江南的某处深宅大院里置办婚礼,曲终人散之后,我却找不到扣子的影子了,就提着一盏油纸灯笼到处找,见到假山和草丛,都伸手去打探一番。做着做着就醒了,一睁眼,看见扣子也没睡,睁着眼睛正在看我。
她俯卧着看着我,笑着,〃心情好,反正也睡不着,说点什么吧,要不然,再给你接着讲我过去的那些事情?〃
〃好。〃我深吸了一口后将烟掐灭,再递过一只胳膊去让她枕着。
〃那天晚上我在公寓楼下面的花坛边上坐着,早上九点钟都过了,老夏急匆匆跑回来,把我带到快餐厅里吃了顿早饭。在快餐厅里,老夏总算问明白了我是怎么会突然到了东京的,我也总算知道了我妈妈的一切。
〃老夏真是在可怜我,问明白之后,一个劲地说"你这个孩子啊,你这个孩子啊",可是他也帮不了我什么,知道我会说日语的时候,倒是高兴了一阵子,高兴完了又接着说"叫我说你什么好啊。叫我说你什么好啊"。也难怪,我干的这件事,无论如何也都是他想不到的吧。
〃老夏就把我带到一家华人餐馆里去找工作,因为老板是他的朋友,很快就说定了,头一个月只管食宿,做完一个月后再谈报酬。结果只做了三天,就有警察来餐馆查"黑人"……在东京的华人餐馆,这是经常有的事……我只好跑了。不说这个了。真的,老夏是真可怜我,我第一次借高利贷,就是他帮我还的。
〃开始,老夏帮我的时候一直都瞒着别人,后来就瞒不住了,他老婆知道之后,又哭又闹,女人的那些老一套吧,结果好多人知道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恨他老婆,为什么要恨她呀,真是的,她怎么做也都是她的权利。她本来就是个不愿意管闲事的人,再加上后来闲言碎语一多,她就算是不怀疑我,也会怀疑老夏和我妈妈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的。
〃说起来,我在东京混得的确惨,最惨的时候还睡过工地上的涵管,可能连涵管都找不到的时候也有,但是记得的只有两次,一次就碰上了你。两次都是发高烧,可能是糊涂了的关系?〃 她停下不说了,我侧过脸去看她,看见眼泪从她眼眶里涌了出来,顺着腮一直往下淌。我心里一疼,把她抱进怀里来,她也乖乖地在我怀里蜷好,我就像抱着一只猫。
〃刚才说没地方睡觉只有两次,一次被你收留了,那是第二次,还有第一次呢?
〃第一次我就做了妓女,也就是别人骂我的婊子,呵。〃
我的心里一紧,愈加紧地抱着她。
〃冬天,下好大的雪,也是发烧,烧糊涂了,天旋地转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一个人在新宿走着,打算给老夏打个电话,口袋里又一分钱都没有。从一条地下通道里过的时候,看到一个流浪汉,眼睛瞎了,靠在墙上打盹,脚边上放着一顶礼帽,礼帽里有别人施舍的钱。开始我也没打算偷他的钱,只想着能不能像他那样讨几个施舍钱,但是我要是也像他那样靠墙坐着,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给我几个施舍钱吧。没办法,我只好走过去,偷了他的钱去打电话。
〃结果老夏那段时间正好不在东京,我只好从电话亭里出来,继续一个人在新宿窜着。那天雪下得好大啊,窜着窜着,就想:今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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